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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的话,从未不算数,你们先回去,待我确定你们确实不再滥赌,再想法子与你们寻个活计。”叶畅不为所动。
这已经是他经过磨炼之后的做法,若是换了一年前,这二人直接就被叉走,懒得与他们多说了。
那两人心中不服,却又不敢说,而且叶畅毕竟给他们留了一个念想。打发走他们,叶畅心中觉得不是个事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先吴泽陂,无论是叶氏宗族还是其余人,小康之家,不过是四分之一,一半人家勉强温饱,还有四分之一的人家穷得肚子都塞不实。那时赌风不兴,民风淳朴,可是这半年来,赌风随着大伙收入增加也兴起。
得整治一番了……
那两人算是骇猴的鸡,不过禁赌的命令也要传下去。
这事情须得尽快抓起,但是叶畅自己不会出面,这个黑脸,应该让叶淡来扮。想到这,叶畅没有急着回自己家,而是又去寻叶淡。听得他提起这事,叶淡极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待他晃回到自己在村里的小院时,便听得院里有人在放声高唱,唱的曲调苍劲悲凉,带着一股异样的味道。叶畅算是听过不少歌唱的,但是这种腔调,让他忍不住停住脚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来到海……不复回……”
叶畅心中一惊。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啊呀,竟然……是他!”
到此时,叶畅如何不知道,自己在酒窖里捡来的是谁!
难怪他敢说是自己的至友……李白这厮,原本就是一个自来熟,不把别人当外人的家伙么。
想着这家伙竟然被自己的人抽了一顿,叶畅忍不住就好笑。
不过这厮不是在长安城中当他的学士,怎么跑到修武来了?
“热水,热水再来,水不够热!”泡在浴桶之中的李白突然不唱了,大声叫道。
紧接着便看到叶家的子弟嘟嘴出来,拎着一个木盆,见着叶畅便抱怨道:“十一郎,这厮好大的架子,呼来喝去,都用了三盆水,尚嫌不足……”
“去打吧,这厮……呵呵,他脾气大些,倒有这个资格。”
叶畅心中的李白,在政治和眼光上,确实不算什么,甚至性格上也有诸多毛病。但是想到他的诗,想到他那纵横驰骋的才气,叶畅觉得,一美遮百丑,足够让人忘掉他其余方面的不足了。
也足够自己亲自为他端水。
想到这,当那个叶家子弟将一盆热水端来后,叶畅便接过手,端着便进了小屋之内。
这小院原是方氏院子隔出来的,叶畅偶尔会来此,但几乎不在这边住,因此布置有些简陋。掀开帘进屋之后,热腾腾的水汽扑面而来,叶畅还未说话,就听得里面的人懒懒地道:“为某注水……”
想到另一世的注水猪肉和注水网文,叶畅无声地笑了。
好吧,就只凭着黄河之水天上来,凭着那一首首一曲曲宛若九霄云外飞来的诗句,也当得他来端水了。
只不过叶畅放热水放得太快了些,烫得那人顿时哇哇乱叫:“慢些,慢些,你这厮好生粗笨!”
嗯,这算是为后世人报复,想到那些人要背你这厮那么多诗句、要如同站在地上仰望月亮一样看着你这厮的背影,要追随着你这厮的脚步周游祖国名山大川,烫你一下是轻的。
那厮足足泡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晃晃悠悠地从水中爬起,他光着身体,就在叶畅面前晃悠着,穿上了衣裳。
一边穿,他还一边问:“叶十一为何还不来见我?”
叶畅一笑:“某在斯。”
“呃……啊?”
那人手一抖,衣裳险些落在地上,然后讶然看着叶畅。
却见叶畅戏谑地望着他,眼光还偶尔往下瞄,似乎带着些瞧不起的嘲意,那人终于尴尬了。
他手忙脚乱地将衣裳罩起,然后向叶畅拱手长揖:“十一郎莫怪,某不知……向来便闻十一郎大名,但缘浅未曾见过,早晓得十一郎年轻,却不曾想年轻得这个模样!”
这是真心话,他心中的叶畅,就算年青,也是少年老成的那种,象是王维年轻时一般,可是叶畅这样不动声色为他端水递毛巾的,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某却认出你了……醉成这般模样,除了李太白之外,再无他人。”叶畅哈哈笑道:“青莲居士不在长安城富贵乡中,怎么跑到我这穷乡僻壤里来了?”
“果然,某料想不差,十一郎与某虽是未曾见面,却依然是挚友。”李白咂了咂嘴,不过想到自己刚对着叶畅袒裎相对,得意劲就没有了,有些苦恼的道:“只是某初次见面,便在十一郎面前失了礼……”
“俗礼凡节,岂为我辈而设?”叶畅道。
这一句话,显然直击李白内心,他喃喃回了一句,然后洒脱地笑道:“正是,我辈岂是世俗人,十一郎风标别致,某此次来见,果然没错——自然,十一郎这边的美酒,就更是没错了!”
这种个性诗人,他们的一些毛病,叶畅还是有容忍的雅量的。他笑着引李白出来,两人正式见礼,然后叶畅再次问道:“太白先生不在京中,怎么会来到修武?”
李白听得这话,叹息了一声。
声音中既有无奈,也有愤懑,叶畅一惊,这厮一向以爽快洒脱著称,却发出如此的叹息——莫非他被李隆基赐金放还的事情,提前发生了?
果然,李白接下来说的,正应证了叶畅的猜测。
李隆基在去年年底时去了温泉宫,李白未被携行,这让李白心中原就生出失落。而且这个时候,朝廷当中有议和亲,欲以宗室女为公主,许与事唐最恭谨的奉化王,李白恰恰听说叶畅在洛阳城与李颀高适等人议边之事,大感共鸣,于是便在翰林院等地大发牢骚。
结果李隆基回来后,却被人告到了李隆基那儿,李隆基倒是主宽,当时没有发作。过完年,寻了个由头,只说李白乃谪仙,非凡世之官,赐金放他还乡求访仙道。
“便是如此,不曾想十一郎你的经历,李某也会遇上。”
叶畅有些好笑,当初李隆基把自己赶出长安城,便是放他回乡求仙为借口,现在李白又是如此,这位三郎皇帝,倒也是个妙人,对不会威胁他权势地位的人,还算是宽容。
至少这个赐金还乡的手段,已经用得炉火纯青了。
“李十二兄,才高人妒,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有此遭遇,亦非偶然。”
“正是,旁人谤我,倒还罢了,让我想不到的是,向天子进谗言者,竟然会是张垍!”
李白性傲,李林甫与高力士都不放在他眼中,若是这二人进谗言,他会哂然一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有正人君子不为小人陷害的!但是进谗言者却是张垍,这个向来赏识他举荐他,被他视为有知遇之恩的好朋友,这让李白倍受打击。
然后他就想到一件事,据闻叶畅与张垍向来不和,叶畅无法在长安城中立足,便是张垍使的气力。若不是有玉真长公主庇护,叶畅甚至有可能性命堪忧。
相同的遭遇,相同的敌人,让李白觉得同仇敌忾。被驱出长安之后,没有面目去见那些熟惯的故友,便径直来寻叶畅倾诉。
听得他发牢骚,大骂张垍,叶畅心里却暗暗叹息。
李白文才不必说,那是光耀千秋的,辩才也不必说,骂人都是翻出千百种花样,明明在指责张垍,却不带一个脏字。但是他的情商真不能算高,特别是他在看人一项上,当真是差。
“我与他结交多情,却落到今日下场,君子绝交,原不该口出恶言,但此次……”李白诉说完毕之后,长叹了一声:“十一郎,请拿酒来吧。”
看来他是想去醉乡逃避了。
叶畅唤人拿好酒来,心里一动,道:“你同僚当中,便无人上书鸣不平?王摩诘呢?”
“王维?”李白有些傲慢地抬起下巴:“他不曾落井下石,某便高看他一箸了。”
叶畅哑然,传说中这两位天才诗人关系不睦,虽然同处一个时代,生活的圈子也有不少交集,但双方竟然未曾有过唱和之作,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啊。
不过眼前之事,让他有感而发,想起一首诗,当下笑道:“十二兄长,你休要着恼,某听过一诗,或聊可解汝之忧。”
第158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
李白正等着酒上来,闻言精神微振:“十一郎你梦中得诗,名动天下,某倒要洗耳恭听。”
必须说,时人对李白评价舌粲莲花是有道理的,他此话说得叶畅心中也有些飘飘然。
这种恭维,出自别人之口没有什么,可是出自李白之口……大不一样啊。
但旋即,叶畅便警惕:这可不是自己真正的才华,玩玩可以,不能玩过火。
“酌酒与君君自宽,人情翻覆似波澜。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草色全经细雨湿,花枝欲动春风寒。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
这首诗,此时拿出来,最是应景不过了。唯一让叶畅有些担忧的是,这首诗的作者,便是王维本人。叶畅依稀记得,这是王维晚年赠裴迪的作品,应当写在安史之乱后,此时提前十余年拿出来,不会被人识破。
李白听得“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之句,悚然而起,待全诗毕后,他喟然长叹:“十一郎,汝亦出尘之人,竟然看透如许……这不象你年纪能作啊。”
确实,若非饱经世事人情练达,哪里写得出这样的诗句来!
叶畅与此时三位大诗人都接触了,杜甫老实人一个,但不失热血,李白中年愤青,满腹牢骚,王维恐怕是三人中最聪明也人情最练达者。想想三人经历,王维官当得最大,便是曾被迫受安禄山伪职,最后亦富贵身名皆得保全,他表面上柔和,实际上却比李白与杜甫坚韧得多。
正因为看得透看得破,王维半官半隐,独善其身。
“不过也难免,你叶十一可是老狐精,自然看透世情。”李白评价叶畅道。
说完之后,他拍着叶畅道:“既是说不如高卧且加餐,便请某共食吧,早听闻你叶十一厨艺不逊于易牙,今日得大快朵颐!”
“那是必须的。”叶畅顿时有了精神,那些诗是他偷来的,可这厨艺,确实是他自己的啊。
李白的到来,让卧龙谷热闹起来,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最初是东张西望,拉着叶畅要去寻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