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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刺客一个不剩尽皆消灭,就用不着为了一个已经没有多大用途的异邦王子,去与一个恭顺的郡国计较了。”叶畅冷笑了一声:“朝廷中的大人物们,想必都会如此想,若是某遇刺身亡,绝不会有人想着要替某复仇吧?”
杨惟名默然,好一会儿道:“朝廷也是不想多方树敌。”
“以忍让求和平,则和平不保,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永存。”叶畅抛出这样一句话。
杨慎名是有亲身体会的,他祖父杨正道,曾被窦建德送给突厥人,直到李靖击败突厥,这才被放还中原。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永存。”
这一句话,让杨慎名呆了好一会儿,细细咂摩,便越觉有道理。
“叶畅,你可有表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
叶畅心中一凛。
他一直没有表字,自己是懒得去取,而且相熟的人称他为叶十一,不熟的人称他为叶郎君,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上去。
可现在杨慎名问此事,就别有意味在其中了。
取字,除了自己的亲长可以外,再就是上司、长辈亦可赐字,或者挚交好友赠字——这都意味着一种极为亲近的关系。
以贺知章当初赏识叶畅,都未提及要赐叶畅字,杨慎名此时提出,其赐字的意思表露无疑。叶畅原应该万分感激,然后下拜求字才是,但是叶畅却很清楚,眼前这位杨慎名的下场,并不怎么好。
他兄长杨慎矜如今与李林甫结成了政治同盟,共同应对李适之、韦坚等人,当李适之等大敌扫除之后,李林甫反手便将他兄弟三人一网打尽。一般的麻烦叶畅不怕去惹,可是这种最高层的政治争斗,作为核心成员卷入其中,结果唯有一字。
更何况,若是受了杨慎名的赐字,如何去面对韩朝宗?
但若不受,杨慎名就在面前,并且已经开口提及,叶畅又该如何抉择?
第149章 流言积毁困周公
杨慎名笑眯眯地看着叶畅,对他甚为满意。
他甚至在琢磨着,是不是替晚辈女郎,招叶畅为婿。
杨家三兄弟,慎馀、慎矜、慎名,皆身长玉立,容貌过人,气度非凡。他笑眯眯地看着叶畅时,叶畅心中不免如同鼓捶一般。
“某曾在梦中,得仙人赐字。”犹豫了一会儿,叶畅开口,又将那虚无飘渺的仙人寻了出来。
杨慎名皱起了眉,叶畅推托之意,他如何看不出来!这厮不免有些不知好歹,还拿出什么仙人来!
“仙人赐你何字?”
“畅然。”叶畅道。
“畅然……”杨慎名也博览群书,因为心中有成见,便觉得这个字是叶畅临时拿来搪塞自己的,他冷笑起来:“也不知仙人为你取这字,出自何典……”
“南华经。”叶畅诧异地看了杨慎名一眼。
他是真诧异,来大唐之后,为了更好地装遇仙名士,他很是努了把力,《老子》、《庄子》狠狠翻了几遍,《庄子》中这段“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他看过之后,不免生出思乡之念,因此熟记下来。
杨慎名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不过他们三兄弟以清廉和善理财出名,记不得《庄子》中的一个句子,倒也寻常。
“原来是出自《南华子》……难怪,难怪,哈哈哈哈,畅然,畅然……这字很好,不过为何从未听你说起?”
叶畅假装羞愧地一笑:“梦中之事,不敢当真,故此从不与人谈起,今日若不是杨公相问,某亦不会说起。”
杨慎名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方才欲替家中晚辈女郎招叶畅为婿的念头淡了。
“安置灾民,你还需要什么?”他公事公办地问道。
“今日刺客虽然成擒,却怕还有余孽潜伏暗中,某怯懦畏死,请杨公拨一名兵士相随。”叶畅顺竿便往上爬。
他说这话时,站在离他们较远处,南霁云的眉头皱在一起,有些不屑地看着叶畅。
南霁云方过而立之年,不是那种愣头青,但他是真不喜叶畅的性子。对叶畅,他早有耳闻,特别是那“夕阳无限好”之句,几乎所有白头歌伎,都会唱上这一段。对着贺知章作此诗,南霁云心中是甚为不齿的。
在他看来,知恩图报,乃是人的本分,叶畅以此诗动贺知章,令一向赏识其人的贺知章退隐,实在是不该。虽然这不是叶畅本意,叶畅本意乃是以诗挫步步紧逼的元载,因此肚子里弯弯绕绕多的文人可以原谅叶畅,但南霁云却难以释怀。
方才叶畅言语中便有亲近之意,但被他严辞相拒,南霁云便知道,此事怕是不能善了。
叶十一向来以心胸狭隘闻名,自己如此落了他的颜面,他如何会不报复!
果然,便见叶畅向这边点了过来。
南霁云只觉得怒血翻涌,这厮倒还真是睚眦必报!
不过他心中只有怒气,却无惧色。他原是农夫出身,潦倒至今,也不过是一个弓手,就算是绝了升迁之途,又有什么关系!
“南霁云。”就在他琢磨着该如何应对时,自己的队正跑了来:“杨公让你过去。”
南霁云觉得队正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怪怪的,他因为本领高强,故此性子颇为倨傲,将这目光当成同情,便理都没理。
那队正气得牙痒痒的,心中暗骂了一声“小人得志”。
南霁云到了杨慎名面前,抱拳行礼:“某见过明公。”
“你便是南霁云?”杨惟名上下打量这个小小的弓手,觉得他生得果然雄壮,当下问道:“何等出身?”
“某世代务农,并非世族。”
南霁云认定叶畅在杨慎名面前进了谗言,因此语气甚为冷硬,杨慎名原本对他很好奇,觉得叶畅推荐的人定非一般,可被他这语气一刺,便也灭了招徕的心思。
“方才叶录事说,贼人驱使灾民乱奔时,你是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发五矢,皆中标的——有可必赏,我拔你为伙长,这些时日,你便跟在叶录事身边,定要护卫他周全。”
南霁云脑子里嗡的一下,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他原以为叶畅是进了谗言,杨慎名来寻他麻烦,至少也要安排些困难的任务与他,却不曾想,叶畅竟然在杨慎名面前举荐他!
以杨慎名洛阳令的官爵,拔他充当一个伙长,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对南霁云来说,则是完全不同,他虽然一身本领,只因性傲的缘故,不得上司袍泽的喜欢,又没有遇着什么好机会,故此一直没有混到一官半职。
不曾想,自己苦求的机缘,今日竟然来临了。
而且是叶畅,他方才不屑甚至冷嘲热讽的人给他带来的。
“南八有大将之风,且怀忠义之心,颇类汉寿亭侯。”叶畅在旁笑着道:“杨公,区区一个伙长,你也太吝啬了。”
“叶录事这便不懂了,若我径直给他一个队正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麾下兄弟和同僚袍泽未必会服气,他这般寒微出身,唯有一刀一枪地打拼出来,才能长远。”杨慎名解释道:“只要灾民安置妥当,他便也有功劳,那时还怕不能升官进爵?”
旁边的队正推了仍在发愣的南霁云一把:“还不快谢过明公与叶录事!”
南霁云有些木然地谢过之后,便听得杨慎名又与叶畅说起灾民安置的事情。
起初时,南霁云还想着,为何自己得罪了的叶畅会举荐自己,但听得叶畅将自己安置灾民的计划一层层合盘托出,他的注意力便转到这上面来。越听,他越是惊讶,到后来,他看着叶畅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少年郎,名动中原不是偶然!
叶畅的计划,与其说是安置灾民,倒不如说是对洛阳城南市的一次大刀阔斧的重建。
当初隋时,炀帝以绸缠树,向胡商夸富,便在洛阳南市。隋末李密纵火烧之,此后大唐时重建,武则天、中宗时,大唐政治重心东移,洛阳几乎成了首都,故此南市再度繁华起来。只不过随着李隆基将政治中心迁回长安,如今南市,已经显得有些杂乱不堪了。
对旧城进行改造,自然需要花费大量的钱。叶畅的计划当中,是拿出朝廷控制的南市土地,抵押给南市的富商巨贾,从他们手中借钱来改建街巷,营建店铺宅邸,再将之出售获利。
这个过程当中,除去最初投入闲置的土地之外,朝廷几乎不出分文,便从富商巨贾处套得大量现钱。所用的人工,足以让二千余灾民都有事可做,甚至还需要向洛阳城招募大量工匠。
南霁云顿时也明白,那些富贵子弟为何眼巴巴往城北灾民处送粮——叶畅必是向他们漏了口风,他们回去一说,家中反应灵敏的,知道这其中有极大利益,哪有不竭力奉承的!
对叶畅来说,这是另一世地方政府搞房地产开发空手套白狼的招数,但在此时,却是一种了不得的手段。杨慎名一家皆以财计闻名,但听得叶畅这个完整的计划之后,不禁连连点头,眼前也闪闪发光:好大的手笔!
“为令诸豪商信服,某愿自私囊中,先取一千万钱,预购将来北十字街横街处东头第一家铺面。”叶畅又道。
一千万钱!
万贯被叶畅随口抛出来,却是面不改色,南霁云是穷惯了的,想着万贯该有多重,便觉得呼吸急促,而那杨慎名也目光一凝。
“你倒是有钱。”
“侥幸在长安城中收得一些。”叶畅面不改色地道。
万贯所购的,可不是一个铺面那么简单,叶畅虽未到实地,可对着地图早就看过,那北十字街横街东头,濒临运渠,稍加整治,便是风景如画之所。虽然不是十字街正中那样四通八达,但交通亦是便利,还有靠近市门的优势。
他想要在洛阳城中建一座商娱综合中心,这里是最好的地方了。
“千万钱啊……”杨慎名感慨地叹了声,他家资颇丰,但让他拿出千万钱的现款来,却也力所不逮。
“你要这铺子做什么?”感慨完后,杨慎名又问道。
“开个酒楼。”叶畅道。
杨慎名并不完全相信,但叶畅究竟要做什么,只要不违反大唐律令,就和他没有太多关系。有了叶畅这一万贯,他心中有了几分底气,故此点头道:“你放手施为就是,要什么支持,只管与吾说。”
他为洛阳令,手中的事情多,见灾民之事平息下来,当即回城——洛阳城中可不是他这个洛阳令最大,权贵之多,仅亚于长安。灾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