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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李林甫所料,李隆基看到这份小册时,确实甚为满意,不过当发现这小册的作者是叶畅时,他神情多少有些复杂。
“这叶十一,前些时日在市赛上大闹了一场,害得王元宝既丢了颜面又失了重宝,没有想到离开长安才十余日,便又弄出这一套来!”
将小册子丢到了案几之上,李隆基小声地嘟囔了两句。
一听得他这样说,李林甫便知道,这位天子并没生叶畅的气,相反,对叶畅很满意。
可旁边却还有别人。
张垍在揣摩上意上,与李林甫还有差距,他自觉一向得李隆基信重,而且又是翁婿之亲,既然李隆基批评叶畅,那么这个难得的机会,他当然要递小话。
“圣人说的是,叶畅此人,惯会哗众取宠,圣人令他还乡,他却视圣旨如不在,竟然混入京城之中,也不知怀藏何等祸心。如今天下太平,他却弄出这个什么《灾后救急方略问对》来,分明是怨望!”
这一番帽子扣下来,让旁边的李林甫都讶然望了一眼,心道旁人说老夫“口蜜腹剑”,却不曾想你张垍也不逊色,这背后的恶状告得。
这可不仅仅是要让叶畅倒楣,简直就是要叶畅性命!
李林甫心中暗暗回忆,他把执朝政时间不短,在朝野当中自有耳目,但耳目传来的消息中,张垍虽然与叶畅有些矛盾,却并没有要斩尽杀绝的仇恨啊。
这让李林甫心生警惕,这个张垍,是典型的翻脸不认人者,他又是三郎爱婿,不可不慎之。
“李卿如何说?”李隆基看了张垍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女婿为何会对叶畅如此不满,他瞧着李林甫。
“臣以为,有备无患。”
李林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句话,李隆基点了点头:“说得是,有备无患,大唐疆域广大,难免有地方受灾……令人抄录分发下去,天下知县以上,人手须有一册。”
张垍脸色不免有些难看。
他为翰林学士,故此才在此时随侍于侧,听得要让叶畅大出风头,他心中歪腻,虽然明知是李隆基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
“圣人,怕是纸上谈兵……”
“贤婿,你这几日未看朝报?东都豪雨,孟津、偃师、巩县,尽数受灾。前段时日连旱一月,故此堤防颇有不整之处。”李隆基有些不满地道:“此问对,乃是偃师令在灾后与叶十一的问对!”
张垍自然是知道此事的,他叩首道:“臣知此事,但颁发全国,何等大事,岂可不慎重?万一其应对有误,害的可不是一人二人!”
这话说出来之后,李林甫冷笑起来。
他低着头,将自己冷笑藏住,没有给李隆基与张垍看到。莫看张垍说得冠冕堂皇,但他的私怨,李隆基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李隆基眉头先是一皱,但旋即松开。
叶畅是外人,张垍是女婿,叶畅是庶民,张垍是学士。
而且随着年纪增长,李隆基如今沉湎于色犬声马之中,已经倦于政事,为了一个此前惹过他不快的臭小子,和自己的女婿又是大学士的张垍争执,李隆基觉得没有必要。
他挥了挥手:“贤婿所言,也有道理……那么,便看看偃师之效吧。”
李林甫垂着的头突然抬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仿佛知道他的反应一样,李隆基恰恰这时回过脸,看了他一眼。
李林甫身体几乎颤了一下,又垂下头去。
这位天子虽然已经露出昏聩之象,可是……当年英姿勃发,除韦后与太平公主,先后两次宫庭大变,都是他一手谋划掌控。
李林甫从来不觉得,自己的那些小心思,能够瞒得住李隆基。只不过他对李隆基有用,故此才能位居相位罢了。
还要再等,等李隆基更老一些,更昏聩一些。
张垍成功劝止了李隆基,心中甚为得意,却没有注意到,李隆基与李林甫看着他多少有些轻蔑的眼神。李隆基虽然未将《灾后应急方略问对》抄发天下,但是还是有不少有心人,将这份数千言的小册子抄写下来。
所以仅仅是二日之后,玉真长公主在自己的别业当中,便看到了这一份小册子。
为他带来小册子的是王维。
原本随着王维成家生女,两人间的来往渐少,王维还曾经外任为官,但后来他吃不得外任的清苦,双方又年纪大了,都顾念旧情,往来又开始多了起来。
也是靠着玉真长公主的帮助,他才从外任又调回京城。
“是被张垍压制,未曾抄发天下?”放下小册,玉真长公主又问道。
“听闻确实如此。”王维脸上是苦笑:“某行事不慎,误了法师。这等奇才,原为法师所用……”
“呵呵,摩诘,你太见外了,再天下奇才,与我有何用?他便是有孔明之才,张良之智,也比不得摩诘你啊。”玉真长公主笑着道。
两人目光相对,玉真长公主眼波似水。
王维心中叹了一声,然后长拜:“话是如此,但如此人才,原是能成为法师左膀右臂的,只因维私心……”
“与你何干,你兄弟情深,不过是引夏卿来见我,是夏卿说服了我,压了叶十一的球市。”玉真长公主说到这,昂然举首:“夺了便夺了,莫非还要我,堂堂大唐长公主,去向那少年郎赔小心说不是?”
顿了顿,她笑道:“夏卿看了此册?”
“看了。”
“有何表现?”
“大惭愧,说是不敢出门了。”
玉真点了点头,王缙知道惭愧,那倒就好。原先以为叶畅只会些奇计,故此对他下手毫不留情,现在才知道,此人有应急处急之能。自己等虽然已经高看了他一眼,没有想到,还是远远不够啊。
见王维还有些郁郁,玉真笑道:“何至于此,说起叶十一,他明大势识进退,倒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物。球市上虽然我占了他便宜,但却也不是没有代价。且不说替他要的那八万贯,便是许他造船之事,少不得要到天子哥哥身边去讨人情。而且,我与他还有新的合作……说来也奇了,他明知我吞了球市的好处,为何还敢与我合作?”
原本玉真长公主以为叶畅别无选择,但现在仔细想,有关棉布的合作,叶畅仍然是找她,其间只怕还有更深远的考虑。
她没有细想,只要她这个长公主身份在,就不怕叶畅玩出什么花样来,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叶畅这小册子,未能发行天下。
可惜了。
叶畅并不知道,自己险些就名扬天下了,若真如此,他虽然面上不在意,心中还是会挺得意的。
这个时代,声望也是一种实力,若真名扬天下,真正成为名士,莫说元载,就是王缙,再想动手夺他的利益,也要三思而后行。
因为得了玉真长公主的承诺,所以在武陟他建的船坊也可以大张旗鼓地招募人手。造船工匠目前是以新罗人崔秀景为首,但管理上,却是叶畅的族叔叶柽——这位不成功的木匠,实在没有什么天赋,但管理十几个人却是问题不大。
为此,叶畅留在了武陟足有十天,待得一切都按他的设想步入正轨,他才回到修武。
吴泽陂与他离开时比,多了一家逆旅,那是往来的客人多了,总寻民家投宿,结果便有头脑灵活的,在路旁搭起了家逆旅。此时主人正在门口迎客,见着叶畅,顿时欢喜地迎上来:“十一郎,你可回来了!”
“原来是槭叔,槭叔这逆旅开张了啊?”
如今在吴泽陂,人们要做什么,都会征询叶畅的意见,包括叶槭开这家逆旅。当初他问叶畅时,叶畅说只管开,生意定然不会差,有了这判断,他才敢将自家宅子腾出半边院子来。
“原是想请十一郎来吃酒的,可是十一郎你回来晚了……啊哟,瞧我,忘了正事,十一郎,你家姐姐已经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他们老刘家,可是老早就来报喜了!”
听得此语,叶畅大喜。
第130章 劫波渡罢喜相逢
叶畅之姐,乃是他在这一世最亲亲人之一,在叶曙遭遇不幸之后,与他一母同胞的,就只剩余这个姐姐了。当初伯母刘氏欺凌他时,这个姐姐可是没有少给他撑腰的。
这姐姐性子豪爽,嫁与的姐夫刘锟,倒是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但老实不等于蠢,他乃是叶畅最可靠的臂助之一,活字印刷术最初叶畅选择的是陶活字,便是寻这个陶工。在发现陶活字不易控制后,立刻邀请铜匠,制造青铜活字者,亦是刘锟所为。
在年初之时,叶畅花费很大代价,邀请中原一带著名的妇科与儿科医生,再邀来乡野之间最有经验的稳婆,众人合编了一部产妇育胎、保胎、生育、育儿等等的医书。
编医书是目的之一,叶畅的另一个目的,则是有这些名医稳婆在,好照顾自己的姐姐生育。这是姐姐叶琛的第一胎,叶畅知道此时妇人生孩儿,就和过鬼门关没有两样,做了这番准备,心里总能踏实些。
原本预产期,应该是还要过十余日的,听得生了个男孩,叶畅先是一喜,然后心中紧了起来:“母子平安否?”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叶槭笑道:“好一个胖小子,长得倒有几分象你这个舅父。”
对叶畅来说,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他回到家中,只是报了个平安,便匆匆赶去小刘村,见自己的姐姐和外甥。亲人团聚,自有一番热闹。
一别月余,卧龙谷中有许多事情要他操持,因此,他也只是在小刘村呆了半日,便又回去,到得谷口时,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眼巴巴站在谷前,不由得大喜:“和尚,你安然无恙就好!”
正是释善直。
见到叶畅,善直也是欢喜,连连拉着叶畅的手,嘟囔了好半晌,言语之中,无非就是埋怨自己学艺不精,未能护住叶畅。
“和尚你也忒老实了,十余个精兵追击,尚能护着我突围,已经是很了不得。”叶畅摆了摆手:“不过今日之后,我会在族中挑选人手……另外,去受了灾的几个县看看,有没有卖儿卖女的,我收拢过来,你替我教他们武艺吧。”
这是在长安城外遇刺之后叶畅的想法,此时大唐,豪门之中有仆从家丁是很普遍的事情,叶畅此前也养了不少家人,象淳明等皆是,但这些家人叶畅多是想将他们培养成一方管事,学些拳脚也只是强身健体。
此次不同,他是真的想给自己培养一批忠心耿耿的班底了。
“应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