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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这番话说出来,焦遂悚然动容。
焦遂虽是胆大,也爱揽事,却无意去害叶畅,杜甫的分析,比他自己想的要深入得多,也让他意识到,叶畅若真介入六诏之事,会有多大风险。
杜甫一片拳拳之心,叶畅相当感念。
“子美兄说的是,不过,我静极思动,也确实有意去长安一趟。”叶畅略轻松地笑道:“我不进长安城,只在京兆辋川玉真长公主的别业之中等候,想必三郎不会太过怀疑吧?”
“不进长安则无妨,据闻因为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韦坚凿漕渠得成,故将于长安城东望春楼献礼陛下,此为盛事,四方集辏来见。”杜甫笑道:“我此次来,原就是邀十一郎一同观礼的。”
“漕运已成啊?”叶畅不禁心中一动:“那便可以乘舟直至长安?”
“正是。”
“既是如此,便去看这一场热闹。”叶畅道。
“看热闹归看热闹,但是那蛮女所请之事,以某愚见,十一郎还是不与日俱增得好。”
话题又转回到蛮女阿诗玛身上,杜甫又劝道。
他话语不多,寥寥数言,叶畅这也只是与他的第二次见面。但是叶畅觉得,杜甫很适合为友。
因此他也不隐瞒:“对越析诏存续,我没有什么兴趣,但对白叠布,我却是极感兴趣。”
“哦,为何如此?”
“百姓民生,无非四字,衣食住行。丝绢麻裘,却衣不尽天下之民,此时虽为盛世,我去年入长安时,却也看到道有饥民衣裳褴褛。若能在衣食住行事务之上,能为大唐百姓做些事情,我怎敢推托!”
叶畅这番义正辞严的话语,说得杜甫肃然起身,向着他一拱手:“原来如此!然则十一郎自己安危,亦不可不顾啊!”
“苟利国家生死与,岂因祸福避趋之!”
一句诗又将杜甫镇住,他捻须反复吟了两遍,又向叶畅长揖:“当初闻十一郎《题风陵渡》诗,便觉十一郎定是我辈中人,如今再闻此句,甫唯五体投地,方能表心中敬意之一二。”
“休要被他嘴巴上的话骗了,这厮可没有那么圣人。”那边焦遂看不下去了,阴阳怪气地道:“莫看他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唯有二字,孔方!”
杜甫愕然,他知道焦遂虽然喝了一点酒就爱说话,但他一般是言之有物,不至于毫无根据。比起对叶畅的了解,他自然是比不过焦遂的,焦遂这般批评叶畅,叶畅岂有不着恼?
他看着叶畅,却发现叶畅毫无怒意,而是哈哈笑了起来。
“倒是被你看穿了,方才说的确实是大话,实际上么,这白叠布有利可图啊!”
“如何个有利可图法?”
“若能广种,布料衣被天下,你想想看,这能售多少,当不在绢绸之下!”
“若真如此,倒确实利益不小!”
见焦遂与叶畅开始讨论白叠布能带来多少利益,杜甫一时之间有些糊涂了。他不知道,方才那个正气凛然的叶畅是他的本色,还是现在这个为了铜钱阿堵物眉飞色舞的叶畅才是他的本色。
文为心声,诗为心曲。能写出那般为国为民诗句的,才应该是真正的叶畅吧?
“可惜,你便是算计得再好,终究也是难将棉花推广开来。”
俩人扯了好一会儿,焦遂又冷笑起来,说了句扫兴的话。
叶畅嘿然道:“所以,我要去见玉真长公主,此事我出头,绝无多少好处,但若是玉真长公主出头,何愁事情不成?”
“你不想独占其利?”
“笑话,我叶十一好利,从不讳言,但何时见我独专其利了?”叶畅听到这顿时不干:“这棉花……白叠布若真能象桑麻一般推广起来,百姓可以以之缴纳赋税,国家可以以之充实府库,商人可借此牟利,军士可以以此御寒——皆大欢喜之事!”
“行行,你便是赚钱也要赚大道理出来。你既说不独专其利,何不将你家纸坊与印坊的手段都公诸于众?”焦遂毫不客气地打脸。
“纸坊印坊却不归我名下,乃是我嫂子产业。”叶畅立刻道。
经过几次事情,叶畅为防万一,还是将纸坊与印坊直接交给了嫂子方氏。
“噗,你啊你!”焦遂嘲笑了他两句,然后把自己早就憋着的话说了出来:“那甘露酒呢,你愿不愿将甘露酒拿出来公诸于众?”
“自然愿意,但是焦遂,你如今还未娶妻啊。”
“什么?”
“若你娶妻,我便送你一座酒坊,专造甘露酒。”
“果真!”
“我叶十一可有言而无信之时?”
“方才你就琢磨着骗那蛮女的白叠布,却不准备帮他们延续部族!”
这二人又斗起嘴来,让杜甫实在无语。他来卧龙谷之后,便听得这二人不停争吵,大多都是焦遂想着法子要骗甘露酒喝。
不过杜甫又有些羡慕,他二人这种争吵,看似激烈,却不伤情谊。
有时杜甫觉得,自己与叶畅还有些隔阂,叶畅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悲悯,又有些郑重,全然不象他对着焦遂放得开。
不过总这般没正经也不成,去长安是很重要的事情,叶畅年轻浮躁,自己年长一些,当有所规劝才是。
想到这里,杜甫咳了一声:“十一郎,你既然已定决意,那何时启程,还有这卧龙谷是不是要安排一番?”
第101章 昔日叶郎今又还
“叶畅离开修武了?”
元载听得这个消息时,情不自禁松了口气,如今他对叶畅,可是有种发自骨子里的畏惧。
如果可能,他是再也不想招惹这厮了,凡是与这厮相关,必无好事。
现在叶畅离开修武,据闻是要去长安访友,这让元载觉得轻松许多。
便是退衙回宅,他都有心情哼起了小曲。
“你今日心情倒是不错,莫非又有什么野女人来寻你了?”
正在家中织机上忙碌的王韫秀,怒视了他一眼。
元载顿时就萎了。
正月里闹的事情,虽然最后被压了下去,那个洪氏也收了重金喜滋滋回了武陟,可是对元载的打击却是极大。
不仅背了债,让他在冯知县面前再也抬不起头,同时还让他对叶畅有了心理阴影,最令他难过的,便是原本和谐的家中,如今完全变了。
王韫秀仍然认为,无风不起浪,那姓洪的野女人敢如此高调入修武县,最后还得意洋洋安然而归,元载肯定是心虚有鬼。
虽然元载反复解释这一切都是叶畅之计,她心中还是将信将疑。
须知女子在这等问题上,一向是疑心偏多,越是刚强的女子,也就越刚愎,不易接受解释。王韫秀虽然被劝回来,自从却与元载分房而居,若不是她有身孕在身,没准还要吵得更凶。
“娘子有所不知,那个害得我这般模样的叶畅,终于离开修武,前去长安……不怕娘子笑话,为夫对他,着实忌惮。”
“那个屡次三番羞辱你的叶畅?”
王韫秀顿时想到那次市场中的偶遇,眼中寒光一闪。
她乃武家之女,自有决断之心。放下机杼,她起身便去寻笔纸,片刻之后,一挥而就:“派人送往京城,在修武不好处置他,那就在京城里结果了他!”
元载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还要招惹叶畅?
“娘子,还是罢了吧,这厮手段颇多,又有急智,若是给他脱身报复,只怕……”
“哼,也就你这般模样!”王韫秀冷笑了一声:“你不派人,我自遣人送就是!”
“我派人,我派人。”元载无奈地道。
他派出的使者比叶畅要晚上一日,虽是快马加鞭,但当信使到长安两日后,叶畅也已经到了。
长安城繁华依旧,而且,因为韦坚开通漕渠的缘故,船直接可以到城中,因此更为热闹。叶畅到的时候,便听得周围全在讨论四日之后望春楼外的仪典,众人都非常兴奋,仿佛这场仪典就是一场狂欢。
叶畅等人未住入城中,而是住在长安城东春明门外的客舍。因为长安城定时关门的缘故,许多未能及时赶入城中的游人商贾,便会居于此处。
随着夜幕降临,外头的更漏之声就明显起来,偶尔远处长安城里还会传来寺院的钟声。
这里乃是从东面入长安城的要冲之路,即使到了夜间,还能听到道上人马声不绝。
清晨起来,叶畅与焦遂、杜甫披衣立在旅舍门前,春风入怀,花香扑鼻,三人都是觉得胸怀大畅。杜甫忍不住就要吟诗,但当他捻须之时,却听得一阵喧哗,诗兴顿时不见了。
“当真扫兴,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杜甫叹息道。
叶畅侧耳听了听,脸色微变:“有蛮人的声音,是他们!”
娓娘等人是蛮人,风俗自不相同,虽然与叶畅同行,为了防止有什么矛盾,沿途都是各自安歇。
“过去看看!”焦遂好热闹,当下说道。
离得并不远,走了几十步便到了现场。只见地上一具尸体,看那尸体模样,却是一个行商。
尸体之侧,是一柄蛮刀,十几个馆驿的兵丁差役,正将娓娘等人围起。
“不是我们……”娓娘徒劳地大叫,见着叶畅行来,她眼前一亮:“叶郎君,你与他们说,不是我们杀的!”
叶畅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群兵丁差役顿时又将他围住,一个头目模样的喝问道:“你与这些蛮人是一起的?”
“正是叶郎君与我们同行……”娓娘尚不清楚情形,她心中也甚为惶恐,在大唐的都城之外摊上现在的事情,实在让她无措。
“既是一伙的,那就一起跟我们走吧!”那头目冷声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等一等……”叶畅举起双臂,满脸讶然之色:“我们方才在那边,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位差役,究竟为何要带我们走?”
“在这伙蛮人住处,发觉这具尸体,又搜出带血的蛮刀。”那差役冷笑道:“蛮人不知我大唐律法之森严,当真是自寻死路!”
叶畅还待再说,差役已经不耐烦了:“圣人便要观仪典,你们这帮不知死活的狗盗寇还给我们惹麻烦,走,走,有什么分辩,且去公堂上说!”
见兵丁要拿刀背敲打叶畅,叶畅身后,释善直“阿弥陀佛”了一声,向前将叶畅护住。这莽和尚在卧龙谷中住了半年,每日里不是打熬气力,就是教吴泽陂的孩童们站桩练拳,早就闲得身子骨发慌。
“想要拒捕?”那差役头目冷笑道:“当真是不知死活,准备!”
随着这一声响,周围突然呼啦一声冲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