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玦儿听了这话方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提拔顾安铭的门生,又不想形成满朝皆顾氏门生的局面;趁着眼下他要丁忧的时候,最适恰当不过;可是若顾安铭就此回乡,胡如诲太过软弱又无法制衡那个叫花四娘的,对他自己才推行的新政极是不利;也许可以尽快培植柳先生,可凤台阁的规矩也不是他现在能改的,此时不好多生事端……
看她这样烦心,玦儿又不好说什么,只好搁下墨,来给他捏肩,季涟想了一气,仍无良策,便一把把她拉到怀里,调笑道:“管他谁结党呢,只要多干点事让我清闲几天就好了。”
玦儿嗤的一笑,拿腔拿调的笑他:“阿季哥哥以前的愿望,可不是效仿皇爷爷做一个旷古明君么?怎么现在倒偷起懒来了?”
季涟摇头笑道:“以前觉得这是一件挺容易的事,现在发现不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么?”
玦儿刮着他的脸颊笑道:“皇爷爷要是知道你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词用在这个上面,只怕在地下都要说你不肖子孙呢。”
季涟笑了笑,伸手把顾安铭请丁忧的折子放到一边,接着看下面的,有些不是很紧要的折子,他便磨了玦儿要她帮忙批注。玦儿从小在家有教书先生教着写字,进宫后多半是季涟教的,二人临的帖子均是一样的,字迹上早有七八分相似,玦儿惦着师太之前的叮嘱,还有后宫里铁牌金字的祖训,只是不依。
季涟见她总是不肯,笑着把一管蒙溪笔放到她手中,自己握着她的手,蘸了朱墨去批注,玦儿怕再不依坏了折子,只好由他,等一道折子批完,问道:“高祖陛下立有组训,后宫和宦官是不得干政的,这要是传了出去,我这一条小命立时就没有了。”
季涟嗤了一声道:“这种话你也信?高祖陛下就是和周皇后一起打得天下,周皇后干的政还少了?高祖陛下立这个铁训,无非是因为前朝亡国时,外戚和宦官交替专权——可是前朝的开国皇帝,也曾立有这样的祖训,那又如何?皇爷爷登基之后,有不少事情也是皇祖母劝下来的,却并没有言官说过一句不是——可见这种事,一味的靠祖训是防不住的”,说着捏着她的小脸蛋笑道:“大禹治水,讲求疏导而不是堵塞,可见好好的调教那能干政的人才是良方。”
玦儿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前朝的文太后,辅佐幼主,一直是为人所称赞的;再往前了说,就这纸张的改良也是宫中的公公尝试出来的。”想起师太以前要她少参与政事,无非也是怕她锋芒毕露,授人以柄,只是她早已站在这宫中的浪尖上,想要明哲保身又是何其难也。
季涟笑道:“你既然知道这样的道理,每次又推三阻四的?”
玦儿想了想,便道:“你这样公然说祖宗的不是,可不是为人子孙的道理。”
季涟轻笑一声:“可高祖陛下的好多政令,皇爷爷却都改了过来啊。”想了一想又道:“历朝以来,掌权的总逃不过外戚、宦官、权臣。前朝的文宗,惧怕子幼母壮,就临死之前让太子的母亲殉葬,结果穆宗年幼,先是摄政的臣子独揽朝政,后来穆宗为了夺权,又依赖于宦官,搞得乌烟瘴气,前朝的衰败,正是从穆宗开始——这一切不正是文宗埋下的因么?其实哪里有这么麻烦,照我看外戚和宦官都不是最头痛的,藩王和权臣才是……”
说到这里,发现玦儿支了胳膊,认真的看着他,忙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玦儿抿嘴笑道:“听先生讲课不是应该认真一些么?”
季涟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想起一事,便问道:“你师傅不是顶厉害的么?她托你给我的那几本书,每次看都有新的得益——你怎么也不跟着学点?”
玦儿蹙眉笑道:“师傅说我爱学什么就学什么,我先前不大爱看这个,觉着麻烦,师傅就依着我啊。再说我就是学了,也不能去考个举人玩啊,你倒是常和柳先生说这些事情,可是我又出不去,又没什么事让我做,我学来做什么?”
季涟笑道:“现在不就有用了么?累坏了我,你又有什么好处?”
玦儿白了他一眼,拿过下面的折子递给他,埋怨道:“你每次都是这样,批一个折子就要闲扯半天,所以才说累。”
季涟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笑嘻嘻的接过那个折子,看着看着笑容就又褪了,玦儿见他挂着一副苦脸,看了半天后又把旁边的一个册子拿过来翻了半天,最后丧气的将两样东西都放在案上。季涟抬头看见玦儿正盯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最后拉了玦儿的双手问道:“我要是去打仗了,你可怎么办?”
玦儿吃了一惊,问道:“五叔不是已经被你软禁了么?又有哪里出了事么?”
季涟指指那道折子:“自己看吧。”玦儿拿起来一看,是平城府送来的折子,说是突厥自前年老可汗死了之后,各个部落混战了一番,年初选出了新的可汗,乃是白鸿部的阿史那摄图,是上一任可汗的侄孙,年三十,最近对平城府周边偶有骚扰,因此向朝廷请示是否要出兵警示。
前朝鼎盛之时,突厥会盟推举可汗之后,都会向中原朝廷知会一声,由朝廷派使者传敕令之后才能正式接任可汗之位,以示对天朝之尊敬。然而前朝衰微之后,中原群雄并起,高祖一统中原十六国之间,突厥便屡屡派兵骚扰边境,永昌帝在位期间还曾亲征突厥,然而适时百业待举,朝廷并无对突厥大规模作战的基础,突厥也并未大举南下,是以双方偶尔对垒,却无碍大局。
玦儿看了这折子,写的甚是简略,想着这几十年来边境并不曾安宁过,便问道:“不是说只是骚扰平城府周边么?突厥骚扰平城府周边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了,不至于就要亲征了吧?”
季涟苦笑道:“你是没看以前的折子和关于突厥的密报,自然不知道事情始末。突厥的上一个可汗叫阿史那术术儿,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好战的,先前的可汗是他的哥哥,被他杀了夺的位,他哥哥有三个儿子,都在他篡位时被杀了,其中的大儿子当时留下一个遗腹子,发现之后术术儿本来也是要斩草除根的,谁知正逢上阿史那术术儿的可敦——就是他的正妻得了重病,术术儿和他的可敦是结发夫妻,颇有几分情意,术术儿请了不少郎中去看,都没能看出什么来,后来不知道是个什么人跟他说要效仿我们汉人,大赦囚徒来给他的可敦积德。术术儿正是病急乱投医,竟然放过了他的侄媳。”
玦儿笑道:“这么说来那个术术儿还真是个重情义的呢。”
季涟哂道:“重情义又怎么会杀了自己的哥哥?更奇怪的是,术术儿这个侄媳生产之后,他的可敦的病就好了,术术儿由是开始宠爱这个侄孙,亲自给他取了名叫摄图,并过继到自己大儿子的名下。后来摄图长大了,术术儿又亲自教他骑射,突厥那边各个部落常常有内乱,术术儿带着摄图平了好些叛乱,那摄图也是争气,传闻从十四岁开始,十几年内未尝败绩。”
玦儿瞪大了眼睛,道:“有这么厉害的人?咱们自古以来都没有常胜将军呢。”
季涟点点头:“是啊,而且他二十多年一直都老老实实的,从未有半点对术术儿不敬之处,术术儿统一突厥各部之后,就开始封赏自己的儿子和有功之臣,其中就包括这个摄图。当时就有人劝术术儿,说摄图的父亲和祖父都是被他杀的,恐怕是养虎为患。术术儿却不听,执意要给摄图一块地,让他做一个部落的首领,还给他寻了一门亲事,那一年摄图二十四岁。”
玦儿掰着指头算了算:“那就是永昌十三年的时候?”
季涟道:“是啊,那一年你才十岁呢。往后的几年,突厥最大的几个部落,都在术术儿的几个儿子和摄图的治下,术术儿也老了,打仗也打累了,就向皇爷爷请求开放边境贸易。他们想要我们这边的丝绸、茶叶,我们从他们那里买些牛羊”,说到这里季涟笑了笑,“有时还偷偷的买些好的种马过来,皇爷爷说突厥那边的马比我们养得好。”
“再后来几年,术术儿的几个儿子渐渐的互相不满起来——这事现在想起来,恐怕有很多也是摄图在其中挑拨。术术儿一共有五个儿子,术术儿最偏爱的就是大儿子和小儿子,大儿子是他之前那个可敦生的,小儿子是他的可敦死后最宠爱的小妾生的”,说到这里季涟笑笑,“怎么好像天下的父母都会偏爱小儿子呢——最先不和的就是小儿子和二儿子,术术儿就派了自己的大儿子,也就是摄图的养父去调停,也不知道摄图跟着是怎么调停的,术术儿的二儿子和小儿子当年就干了一仗,结果两败俱伤。你笑什么?”季涟正在尽量简明扼要的给玦儿讲解突厥的局势,却看到玦儿只是望着他笑。
“我在想那个摄图也挺聪明的啊,跟你小时候一样呢。”
季涟没好气的道:“哪儿跟哪儿呢?这之后术术儿的大儿子和摄图瓜分了二儿子的地盘,然后又安稳了两年,术术儿坠马死了。”玦儿点头道:“我怎么记得前年你好像跟我说过这事?”
季涟点头道:“是啊,那时术术儿并未立下遗嘱,所以剩下的四个儿子为了争夺汗位,就互相打起来了。这一打就是两年呢——那次我便仔细查阅了平城府历年来关于突厥的奏报,想着正是把突厥彻底赶出漠北,永绝边境后患的好时机,谁知被父皇狠狠教训了一顿。那两年因为突厥内乱,父皇怕有牧民不堪内乱,涌向中原,所以又关闭了边境的贸易。”
“后来我才知道,父皇不想开战的另一个原因,是朝中实在没有大将了。先前跟着皇爷爷打天下的武将,早已归田,在金陵养老了,少有的几个将才,也在滇藏边境镇守南疆,实在是没有人能担负起这以举国之力驱逐突厥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