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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那就到时候见面吧,我想,你大概不是会多嘴的人,对不对?”
从明玉的房间里出来已经是深夜了,我一边往自己住的地方走,一边想着今晚的一切。
明玉,我生平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人!论年纪,他根本还是个孩子,但他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孩子的感觉。正如他所说,在他的行当中,十五岁,已经到了垂暮的年纪!
明玉,尽管是男人,他却是那样媚。想到他的眼,他的手,他散乱的发丝和纤细的腰肢,我的心头又是一阵燥热。
那个二十年前和我们用这同样的凤眼的戏子,是不是也是想明玉一样的人?他的生活是不是也想明玉一样,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掩着无尽的凄楚?他的为人,是不是也在柔媚下藏了一点义烈,在机变里带着几许真情?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那么当年血气方刚的莫叔叔,和他有些瓜葛,或者也不是不可原谅的错误。
王府那么多的珍宝,他为什么会要一口宝剑呢?会不会是专门为了莫叔叔?带着他从王府逃离的人是谁?如果是莫叔叔,为什么江湖上一点风声也不曾留下?他后来的下落如何?最重要的事,他为什么会有何我同样的眼睛?
接下来的一天里,我心神不宁,几乎是做什么,错什么。张文看我的眼神,渐渐夹杂了轻蔑和诧异,他大约是真地把我看做了倚仗祖荫的纨绔子弟了,我哪里还有心情理会他的感观?很不得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掰着手指数,就盼着和明玉见面。
终于到了约定的时候,我早早得出了门,却在街上溜了三圈,故意迟了片刻才到戏园。明玉早已等在了那里。
在白天,整个戏园都很安静,更不要提这个僻静的后门所在。
明玉今天打扮得很朴素,脸上脂粉洗得极干净,头发简简单单扎了个髻,穿了普普通通的一件青绸衫,整个人清清爽爽,就好像书院里的学子。
远远看见我,他笑着跑过来。或者是由于正午灿烂的阳光,我只觉得此时他的身上竟也有了一股年轻人的活力。
“爷,您来了?昨晚儿我去三爷那,说来也巧,一进门儿,他就冲我叨念玉倌的好处。嗯,还得请您恕我冒昧,应着那个景儿,我就顺势说,您是我同乡的一个举子,曾经喜欢过一个戏子,可惜被老太爷知道了,把那个戏子活活打死了。之后您就寻思,这是上有人给妓女作传,怎么就没人写写戏子?于是就许下了心愿,要著述一部名伶传。我就问三爷,是不是也能让您写写玉倌。三爷听了很高兴,我就擅自定了今个晚上,不知成不成?”
我略一皱眉,有点不悦道:“你就说我想著书也就罢了,怎么还……”
明玉愣了下,眼里的光彩渐渐褪去,淡然笑道:“没点儿因头儿,哪个士子愿意沾惹我们?你莫看着三爷听曲看戏,召伶倌,平日可也是个道学先生,那些沉迷酒色,终日醉乡的纨绔,他还看不起呢!再说,他不也是因为老子才内弄到玉倌的?这样说,他容易答应些!”
看着他暗淡下来的眼神,我不知怎样也觉得不太好受,默默地听他说了这番话,更生出了惭愧,莫说别人,就是我自己,又何曾把这些伶人真正当作人来看待!明玉不说,我也知道他为了我讨好那个三爷,煞费了一番苦心,而我却……唉,我生平还没有做过这么失礼的事情!
一时找不到话题,我们两个面对面站着,谁也没有开口,耳边远远的听到隔街传来的车马声,又是别扭,又是尴尬。
“要是……”我们两人同时开口,同时闭口,看着对方愣了一下,各自笑了,多少自在了一些。
“你说。”我先开口,心里想着该怎样挽回刚刚的失言。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从着往东五十步,有个铁冒胡同,里面还算清静,晚间的时候,晚间的时候,我和爷在那里会面好不好?”明玉带着笑说。
我打量了一下他的打扮,心知他原本没想这么快就回去的,有听他改换了见面的地方,知道自己还是伤了他。有些懊恼,有些怜悯,明知不该,我还是拦住了他,笑道:“剩下这点时辰,不长不短,闲也闲着,我听说天桥那边热闹的很,不如你带我去逛逛?”
明玉的眼睛眨了眨,一点暖暖的笑意从里面漾开,渐渐扩散到了嘴角:“既然爷这么说,小生哪敢违命?公子请——”他装模作样的一弯腰,俏皮的作了个手势。
“牵马来!”也许是因为事情顺利,我心情大好,跟着一摆袖子,也念了句戏白。明玉笑做一团,带着我往天桥走去。
明玉的口才很好,一边走,一边给我讲述着京城的名胜!西山的枫红,卢沟的晓月,娓娓道来,如数家珍。我听得津津有味,想起家乡的明秀山水,就不知道哪个更胜一筹!
这一路上,他讲得最多的,还是天桥的热闹!
“公子,您别看天桥乱,却算京城第一繁华的地方,一天十二个时辰,就没有空闲的时候!在天桥三教九流,打把式买艺的,说书的唱曲的,耍猴遛鸟……不是我说,只要您想得到的,就没有在这找不着的!这天桥,泥腿子来,那金枝玉叶的公子哥,也照样逛!天桥里面的人,藏龙卧虎,说不准,哪个摆摊的,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侠客,也说不准,哪个要饭的,就是祖上就是天潢贵宦!”名誉神采飞扬,一边说,一边比划,仿佛当真见过多少风尘异人一般,没有半点昨日的颓废糜烂!
我听得好笑,忍不住想逗他:“照你这么说,那天桥里,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地方了?”
明玉愣了下,微微噘起嘴,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嗔道:“怎么没有?特别的地方多的很呢!比如,在拐角的那个千泉茶楼,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地方!”
“茶楼?这茶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明玉抿嘴一笑:“茶楼特别的地方,当然是茶了!这千泉楼里面的茶,当真算是天下一绝!明前的龙井,黄山的茅尖,都不算什么,最希奇的还是东洋的茶道!可以说走遍天下,只此一家,绝无分号!”
“东洋的茶?我只听说过东洋得刀好,没想到茶也特别吗?”
“可不?咱么喝茶,是泡着喝,他们却要把茶叶子磨碎了,繁繁复复的煮来喝,味道清淡雅致,别有一番风味!”
“是吗?你说得这么好,是不是骗我请你喝茶?”
“嘻嘻,爷真精明!有什么心思,一眼就让您给看出来了!”
我们边说边走,转眼已到了天桥。
我细细欣赏,这天桥果然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只是沿街找了许久,也没有见到那家“千泉茶坊”。
明玉的脸色渐渐阴了下来。他走到一个摊子前问道:“大爷,那间千泉茶楼,到底在什么地方?”
“千泉茶楼?”那老者斜眼看他一眼,带着点嘲讽笑道:“我说小后生,早拆了一年多了,这倭贼的东西,是好用的吗?看您也一口京腔的,别是光在家用功了吧!”
明玉雪白的贝齿,紧紧地咬着下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小明玉把天桥说得跟自家的后院一样熟,闹不好,今天他还根本石头一次来呢!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就是竹杠没有敲成吗?没有了东瀛茶,我请你吃更好的!”
明玉点点头,勉强回了个笑。
再往下走,我倒成了向导,走在前头,东瞧瞧,西望望,特意捡了间不大起眼的小酒楼,领着明玉坐了进去。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在临街的位子坐下。
窗下车马如流,吵闹不绝,而仅仅这一窗之隔,就把我们和外面的喧闹隔绝开来,仿佛天下是天下,我们是我们。
明玉忽然开口:“公子,我骗了你,其实这天桥,我还只在十年前来过一次。就是那次,我被卖进了春和班!天桥上的情形,我都是听园子里打杂地说的。”
我听得心里难受,却不想对这个明玉在了解下去。有意笑着打趣:“没来过天桥,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难不成,你就真的那么想喝东瀛的茶?”
明玉低着头,径自往下说:“平常晚上上台,夜里侍候人,一闹就是一整宿,好不容易的了闲,赖在屋子里,懒得动弹,也没有心情出来逛,更怕,更怕遇上了熟人。爷,我不是故意骗您,只是……”
怕见熟人!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我。“这有什么的?”我给他加了一筷子鱼,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今天出来了,我们就好好逛他一逛,就算两个土包子,进京城!”
明玉望着我又笑了,他的双颊微微的有些红,不似涂过胭脂后的妩媚,而是一种少年特有的纯真。我的心跳忽然加快:现在的明玉,就好像一个寻常的,没有见过什么场面的羞涩少年,低垂的颈,纤柔如玉,弯成了那样美好的弧度。单看他现在的样子,谁能想到,它其实是一个早已历尽风霜的红伶倌?
他默默地咀嚼着我家的那筷子菜,半晌才轻轻的茅出了一句:“爷,您真是个好人!”
听着他轻柔的嗓音,望着他斯斯文文的用饭,我觉得难过,我这也算是好人吗?
不由自主,我的手抚上了他的右颊,带着歉意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