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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遭。
客厅里一阵沉默,气氛十分尴尬。我悄悄向下看去,只见爸爸阴着脸不吭声,但脸上竟有几分潮红。桑瞳依然不疾不徐笃笃定定地喝着手边的茶。她既然敢这么说,手上一定有足够的证据。
我无意再听下去,刚要转身回楼上去,只听到爸爸轻咳了一声:“……桑瞳,那个,说起来……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叔叔觉得那个龙先生……”
几乎是同时,沙发上一道身影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谢谢叔叔关心。我的私事,自己会处理。”
毕业的日子快临近了,我明白,早晚会跟家里有一番争执,只是没料到,会在这样的一个时刻。
这个周末,家里的餐桌上,除了我们全家人外,龙家兄弟赫然在座。桑瞳今晚穿了一套粉蓝色Fendi女装,将头发松松挽起,坐在龙斐陌身旁,不时跟他低语着什么。
龙斐陌照例是一副悠闲自若,不置可否而又略显疏淡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烦,龙斐阁则时不时跟桑枚开着玩笑,或是打打闹闹,间或还跟我扮个鬼脸。
爷爷奶奶坐在上首,面对着一桌丰盛的晚餐,高兴地招呼着龙家兄弟:“你们以前在国外,很少吃春板鸭,尝尝看。”又嗔怪桑瞳:“看看你,也不早点跟家里说有朋友来吃饭,准备得这么仓促。”
桑瞳耸耸肩:“事先又没有约好,临时决定的,”她朝龙斐陌嫣然一笑,“你们也知道斐陌一直很忙。”
大家会意地笑。
不知不觉地,一顿饭吃了很久。快接近尾声的时候,奶奶不经意般开口:“我们家桑瞳啊,从小就聪明好学求上进,门门功课都要争第一,比一般的男孩子强太多了。好容易从国外留学回来,她爷爷又不让她多休息休息,天天忙进忙出的,看把她累的……”
她虽然说叹了一口气,但眼睛一直对准龙斐陌,话里话外透着的全是骄傲,听得伯母微微一笑。
父亲轻咳了一声:“妈,瞧您说的,那是我们家桑瞳能干……”
小婶也凑趣地:“我们家桑枚若是能有桑瞳一分能干,我也就满足了。”惹得桑枚嘟起嘴,故作生气地直翻白眼。几乎是同时,龙斐陌开口了,浅浅一笑:“是,桑瞳向来很出色。”我隔得老远暼了他一眼。他的笑意味深长,却没有到达眼底。乔楦说过,她受言情小说荼毒,念中学时最迷恋这样的笑,后来才发现,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人,通常城府颇深。
我绝对赞同。
桑瞳扭动了一下身体,略带娇嗔地:“干嘛都在说我?”大家都笑了,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爷爷也笑得心照不宣。坐在角落里的我也是淡淡一笑。
在外面整整跑了一天,有点疲倦,我低着头,想早点回房睡觉。正在此时,父亲将目光转向我:“哦,对了,桑筱,你今年大四了,快毕业了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
他微微皱起眉,吩咐道:“刚好桑瞳身边少个助理帮她处理一些杂务,你反正没什么事,从下个礼拜起,就去俞氏上班吧。”我低头不语。他盯着我,有些不悦地:“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我仍然低头不语。
满桌子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到我身上,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我放在膝上的手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
往事潮水般,一件一件,涌上心头――
“桑筱,桑瞳要学芭蕾,你陪着她去,顺便照应她。”
“桑筱,桑瞳从下周开始学国画,你跟着一起去。”
“桑筱,桑瞳的舞鞋忘了拿,你给她送过去,顺便把巧克力给她带去,她爱吃。”
“桑筱……”
“桑筱……”
十五岁之前,我扮演的角色,终其全部,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从没有人问过我,你想要什么。
而那个人呢,她永远不拿正眼看我。
容貌、才艺、成绩、气质,所有的一切,她都远远胜过我,从老师那儿得到的褒奖,永远比我多得多,她的傲气可以理解。如果说十五岁之前她对我只是漠视,十五岁之后,她对我,则是完完全全的敌视。虽然我至今也不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我只记得,十五岁那年起,她会在家里人最多的时候,不经意般:“我看到桑筱今天被老师罚站。”她的教室跟我的,隔了整整一栋教学楼。
“那个笔筒是桑筱打碎的。”爷爷最喜欢的康熙年间青花。我连碰都没碰过。
“从明天起,我不要学国画了。”十七岁那年,她毫无预警地对家里宣布,“因为桑筱太笨,老被老师骂,害我没面子。”
在她说这番话的前一天,国画林老师正跟我商量要拿我的一幅画去参赛,她说,我是她教过的最有天分的三个学生之一,年少的我第一次受到如此肯定,激动得心砰砰直跳。
可是……
谁都相信她,而我呢,知道争辩没有用索性不吭声,因此受到的责打不计其数。一日,我又被责骂,跑在花房里解闷,听到外面两个人说话。
是桑瞳跟她的好朋友谢恬霓。我听到谢恬霓的声音:“我今天看到你堂妹了。”“不要跟我提到她!”桑瞳的语气极其厌恶。谢恬霓格格一笑:“别说你,就连我也不喜欢她,个子像竹竿,又土里土气,看上去还呆模呆样的,一点都不像你们俞家人。”
桑瞳只是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再后来,我清晰记得,一个夜晚,她来敲我的房门,单刀直入地:“听说你跟何言青谈恋爱?”
我不响。
她仔仔细细看着我:“看不出来,你居然也会阳奉阴违那一套,”她突然一笑,笑得很是神秘,“那就祝贺你了……”
她笑得愈发神秘:“祝贺你一辈子都不要碰到一个长得比你漂亮,性格比你温柔,家世比你强的……”她转身向外走,轻飘飘地,“……情敌。”
她脸上略带轻蔑的笑,我记忆犹新。
记得当时的我,只是轻轻关上门,当作不见。
但没想到,不幸被她言中。
不久之后,一个比我美丽,比我温柔,比我出色的女孩子出现。
我争取了,我努力了,可我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我压抑了一下思绪,抬起头,平静地:“我已经找好了工作。”屋里静得仿佛空无一人。过了很久,我听到父亲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什么?”
我慢慢看过去,我看到桑枚一脸的惊讶,桑瞳一贯的漠然和略带不屑,还有,父亲满脸不可置信的恼怒。
这时的我反而更加平静,我缓缓地又重复了一遍:“我已经找好了工作。”有外人在场,父亲似乎有所顾忌,咳了一声,看着我:“什么工作?”
“临风杂志社。”
父亲静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口气中满是嘲弄:“那家有今天不见得有明天的小杂志社?”他话里的嘲弄意味越来越深,“这就是你所谓的工作?”
我不响。
我不想回答。
可能是我的沉默激怒了他,他口气开始加重:“放着家里好好的事情不做,找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去把它辞掉!”
我仍旧沉默。
父亲终于被彻底激怒了,伸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叫你辞掉,听到没有?!”我抬头,清清楚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不。”
我早就不是六岁时那个听他不耐烦地大声呵斥“去去去,别烦我”,就两眼泪汪汪的小女孩了。
我有我想要的生活。
我站了起来:“目前为止,我对这份工作十分满意,”我朝爷爷奶奶微微弯腰,“爷爷奶奶,伯母,爸妈,小叔小婶,很抱歉没有提前告诉你们……”我非常非常镇定地,“我已经找好了房子,明天就搬出去。”
我租的房子离杂志社很近,虽然小了一点,也比较简陋,但好歹五脏俱全。长到这么大,第一次独立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我十分雀跃,以致于一时兴起,拖着乔楦去窗帘城选了一款窗帘,把原来的统统换掉,仿佛就此挥去了种种旧日气息。
离开俞家的时候,我只带了随身换洗衣物跟一些书籍,对着不舍又微带惊恐的桑枚,我笑了笑,抚了一下她的头。
我清晰地记得那晚爷爷极其不悦的声音:“澄邦,你生的好女儿!”瞬间后,父亲大力挥过来一只手,一记重重的巴掌轰上我的脸,他狠狠甩下一句:“我倒要看你能撑多久!”
几乎是同时,我听到母亲事不关己地,闲闲地:“桑筱,你看,又惹你爸生气了。”
我摸了摸脸颊,奇怪的是,一点都不觉得痛。
原来,人也会有失去痛觉的时候。
这些天,我白天上班,晚上写毕业论文,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所以,婉言辞去了龙斐阁的家教。
龙家兄弟什么都没说。
他们亲历了我最没有尊严的一刻,同情也好,鄙薄也罢,我并不在意。
交了毕业论文,万事俱备,只等毕业,我一身轻松。盼了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正在此时,好久不见的龙斐阁又来找我:“桑筱。”
自从我不当他的老师,他又开始没大没小了。其实我对他态度一向不算好,奇怪的是少爷脾气的他竟然可以容忍。我刚跟乔楦打网球回来,累得没什么力气应酬他,简单挥了挥手:“找我什么事?”
他咧嘴一笑:“我知道你最近很空,这个周末我过生日,在家里开party,你也来参加好不好?不然到时候我来接你。”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俐落地跳上跑车,忙里偷闲还朝乔楦招招手:“有空一起来。”
车呼啸而去。
乔楦自此开始缠上了我:“桑筱,去吧去吧。”
我无动于衷。
她开始软硬兼施:“俞桑筱,还当不当我是好朋友?”她狠狠勾下我的脖颈,“带、我、去!”
我斜睨了她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要看不出她肚子里那点弯弯绕,我就不姓俞。
她聪明得很,赖在我租住的房子里就是不走,非要我给她一个回覆。她的理由很简单:“我要去见识一下龙家。”她朝我眨眨眼,“没准我还能一举勾到那个西装大帅哥呢,顺便也好替你长长威风。”
我跟她大致说过搬出来住的理由,她的反应比我想像中还要愤愤。她就是这样热心然而鲁莽。
深更半夜,我打了无数个哈欠,看着不屈不挠依然精神百倍的她,没奈何地:“好吧。”
我算服她了。
一踏进十分热闹的龙家大厅,乔楦的嘴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