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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的时候,桑枚问我:“二姐,你有好久没回去了吧?”我点点头,没吭声。自从我搬出俞家,大半年了,从未回去过。
桑枚又问:“就快过年了吔,到时候你总该回去了吧?”她觑了觑我的脸色,“其实,其实……”我点点她手中的筷子:“吃饭的时候别说话,当心不好消化。”自打我搬出来,除了友铂跟桑枚,包括爸妈在内,从来没有人跟我联系过,哪怕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亲情比纸,未必厚多少。
桑枚看看我,又看看我,终究欲言又止。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儿,我生怕小叔小婶担心,催着桑枚赶紧回去,就快高考了,她可是全家重点保护的宝贝。下了楼,冷冷清清的街道旁,不见家里的车跟司机老张的影子,我不解:“桑筱,老张没来接你?”她朝我吐吐舌头:“我跟妈说去同学家玩,回去坐出租车就行。”
她是聪明人。我了然,点了点头。
寒风中,等车的间隙,桑枚冷不防地:“二姐,你知道吗,我听何言柏说,言青大哥年后就要订婚了。”何言柏是何言青的弟弟,桑枚的同班同学。我“哦”了一声,转过头去看远处是否有车驶来:“记得替我恭喜他。”
接着,不待桑枚继续说下去,不经意般问:“家里最近还好吧?”
“啊,爷爷奶奶都挺好的,前阵子还去天涯海角玩了一趟,大伯母也挺好的,二伯伯跟大姐总是那么忙,二伯母天天忙着打牌,我爸我妈就还是老样子了……”她一说,话匣子就收不住。
我低头,微微一笑。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凑到我耳边:“二姐,前两天,大姐不在家,我偷听到爷爷奶奶,还有大伯母跟二伯伯他们聊天,说家里就快要有喜事了呢,大伯母好开心的,”她扮了个鬼脸,“他们还骂我,不让我听,以为我傻呢,其实……”
正在此时,一辆出租车驶近,我连忙招招手:“桑枚,快上吧。”
今年,我命中犯太岁,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碰到这个煞星。
空无一人的电梯里,我低头,仔细而谨慎地整理着采访提纲,闭眼在心中默念。据说这家企业的老总严谨守时到令人发指,而且思维清晰敏捷,不好应对。黄晓慧女士费尽周折安排,且第一次分派给我这么重大的任务,说不雀跃,那绝对是我口是心非在矫情。
突然,电梯停在某一楼层,不动了。我睁开眼,看到门缓缓打开,我的眼睛不由自主睁得越来越大。
站着等电梯的那两个人,其中之一赫然是龙斐陌。他看到我,似乎也愣了一下。我垂下眼,往里让了让。这是公共区域。
他回头,跟身边那个中年男人吩咐了几句,尔后走了进来。
我继续低眉,看着手中黄姐塞给我的资料:男,五十二岁,没有受过正规的高等教育,却独具谋略,1996年拿出盈利最好的5间工厂进行资本国际化,2003年,公司营业收入突破50亿元大关,对跨国公司管理模式、营销手法有独到见解……
我心无旁骛地默记着。
突然,我听到一个声音,不疾不徐地:“采访徐总?”我抬眼,他正半靠在电梯壁上,手指插在衣兜中,漫不经心地。我咬咬唇,没有回答。
他似乎并不以为意,依然不紧不慢地:“你要是按这个……”他用下巴点点我手中的那张纸,朝我扬扬眉,“我担保你不到五分钟就被他打发出来。” 他懒懒地,“企业家的时间不是这么被浪费的。”
我又咬咬唇。正在这时,电梯再次停了下来,他暼了我一眼,走了出去。
不幸被他言中。
在宽大的办公室里,那个眼神凌厉,始终埋头在文件中的人,回答问题只是三言两语,敷衍之至,甚至很少抬头。我怀疑,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看清我长得什么样。
五分钟后,我心情沮丧,再次站到了电梯口。
正在我准备下楼的时候,突然秘书小姐一声轻呼:“那个……”她俐落地直冲过来,“俞记者是吧?”
我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她可爱的苹果脸上露出甜美的笑颜:“我们徐总说,他现在有客人,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他四十分钟,他愿意继续接受你的采访。”
我愣了愣,尔后大喜过望:“好,谢谢你。”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他终于抬起头来打量了我一下,直截了当地:“你叫俞桑筱?”我点头:“是,徐总。”他仍然打量着我:“这样好不好?我对新闻界捧出来的那些所谓的新闻事迹已经深恶痛绝,我们随便聊聊吧,”他竟然微笑了起来,“想到哪儿就聊到哪儿,”他看了看表,“半小时,行吗?”
我一怔,随后忙点头:“好。”
我终于可以问些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问题,他或沉思,或微笑,或回想。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
快结束的时候,他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号码,连忙接了起来:“玲玲啊,你现在在哪儿?在香港?我让夏伯伯去接你,接到了吗?小心点,好好玩,注意交通啊……嗯,爸爸也想你……”
我静静走了出来,眼睛竟然有些酸涩。采访前,我专门另列了一份小档案,其中一行:
有一独生爱女,法国留学,宠爱逾常。
他的女儿,跟我同龄。
天上已经下起了微微细雨。走出大门,转角,我径直走了过去:“谢谢你。”他坐在车的后座,看了我一眼,非常淡定地:“谢我什么?”
驾驶座上正要发动车子的那个中年男人回过头来,感兴趣地盯着我。龙斐陌暼了他一眼,他立刻回转过去。
龙斐陌抬眼看了看天:“我还有一点时间,如果你愿意,可以搭顺风车。”我摇头,朝后退了一步,警惕地:“不,谢谢。”我非常记仇。
他点了点头,直接吩咐道:“开车。”车窗徐徐滑上。就在车快要开动的一瞬间,我听到一个声音,耐人寻味地:“记住,骨气不能当饭吃。”
接近年关,工作一如既往地忙碌。
这个周末,我还是抽空上街,进了一家陶艺店。
过几天就快过年了,方叔叔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却年年都婉拒学生陪他除岁,按他的说法:“习惯了”。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为他备份新年礼物。正当我在店员热情洋溢巧舌如簧的推介下,对着两把造型各异但都很别致的紫砂壶举棋不定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拿出来一看,无巧不巧,竟然就是方叔叔的。“桑筱,”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有磁性。“啊,方叔叔。”我一面回答,一面分神应和着店员。
他很敏锐地:“在逛街?买东西?”我“嗯”了一声,对店员作了个手势,示意正口沫四溅的她稍候。他仿佛开了天眼般:“别是在给我挑什么礼物吧?”他咳了一下,“小丫头,不用客套。”我微笑:“应该的。”他很不悦地提高嗓音:“我说不用就不用,你一个月薪水能有多少,何必浪费?”
我没吭声。
听不到我回答,他又问:“桑筱,明晚有没有空?”语气已经恢复跟往常一样的温和。
我愣了一下:“有空。”他在电话那头轻轻一笑:“我手上有两张音乐会的票,如果不忙着约会的话,陪我这个半老头子去听听,就当送我份礼物,好不好?”
我清楚他的脾气,只好点头:“好吧。”
他很满意地“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没过几天,我正在社里忙稿子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母亲居然打电话给我。我太意外了,以致于捧着话筒半天没反应过来。
她的声音很平淡地:“桑筱,你很久没回来了。”我沉默片刻,低低应了一声:“是。”她还是有点漫不经心地:“最近还好吧?听友铂说你过得还行。”我淡淡“嗯”了一声。
对面的阿菲打了个手势:“读者?”我摇了摇头。
电话那头又传来声音:“桑筱,这个礼拜天就是桑瞳的二十五岁生日,你还记得吧?”我微笑:“记得。”
我很清楚地记得。
但妈妈,你似乎忘了你有个女儿,她的生日只比桑瞳大七天。
听到了我的回答,母亲显然有些满意,完成任务般:“爷爷最近身体不太好,叫我打电话给你,让你那天务必回来一趟,还有……”她顿了一下,“反正,你记得到时候回来。”
我忙开口:“妈,恐怕不行……”我很忙,而且,压根没有回去的打算。
她不由分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日复一日的忙碌,我早已把那个电话忘得一干二净。直到有一天的下午,友铂开着他那辆拉风的斯巴鲁翼豹在我楼下摁喇叭,我还后知后觉。
我跑了下去,有些奇怪地:“怎么有空找我?”
俞大少爷的名字,特别是周末休息日历来是和那些名媛们胶结在一起密不可分的。他有些不耐烦地:“还不是爸非逼着让我来接你。”说罢,又嘀嘀咕咕地,“多大事?非要全家到齐,害我推掉一个重要约会。”他看着我,又是叹气又是皱眉:“你是刚从埃塞俄比亚回来吗?面黄肌瘦的,也不打扮打扮,说出去是我俞某人的妹妹,我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说着,他摇了摇头,按下后车窗,露出另一张笑脸。
我吓了一小跳。
居然是关牧,他朝我招招手:“嗨,桑筱,好久不见。”是好久不见,自从圣诞夜之后,他大概很忙,只是打过几个电话过来,偶尔也发发短信。
我点点头,朝他微笑。但回过头来对着友铂,我还是为难:“哥,你回去吧,我忙得很。”
友铂皱眉:“哥哥我好久没见你,大老远跑来看你接你,而且,就算你不领我的情,总得给人家关律师一点面子吧?”他看了我一眼,“再说了,桑筱,一家人吵吵闹闹难免,但是,你难道打算一辈子不回去?”关牧随即七情上面地配合兼打趣:“桑筱,你不会比我这个大律师还忙吧?”
我叹了口气。整个俞家,我最无法抵抗的就只有友铂跟桑枚。于是,在两管强力胶的左右夹攻下,我无可奈何,最终还是上了友铂的车。
友铂飞快地开了出去,渐渐我发现方向不太对:“哥,我们不是回家吗?”他从后视镜里斜睨了我一眼:“那么急干嘛,我们这些路人甲乙晚上到就行,”然后,他冲着关牧抛了一句,“关大律师,牺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