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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万望王妃节哀!”宋怀恩双目赤红,踏前一步,欲来扶我。
“住口!”我狠一咬唇,抓起桌上茶盏掷去,被他偏头闪过,砸碎在门边。
他呆了呆,低头,默不作声地退开。
徐姑姑跪了下来,哀求我珍重。
突然间哇的一声,是潇潇被惊醒了,紧跟着澈儿也大哭。
我一震,奔进内室,一眼瞧见两个孩子,全身力气顿时像被抽干,软绵绵跌在摇篮边,连抱他们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徐姑姑跟进来,慌忙抱起潇潇,一面伸手拍哄澈儿。
我直勾勾望着她,望着两个孩子,却什么也做不了,陡然被绝望湮没。
侍女进来抱了两个孩子出去,徐姑姑含泪将我拥住,“我可怜的阿妩……”
任由她抱着我垂泪,我却一点眼泪也没有,整个人都已空了。
萧綦,你怎么能这样……那日在密函里,我还絮絮叨叨写道,潇潇很聪明,很会学语,大概不用多久就该学会叫爹爹了。虽然从未写过一句催促的话,可字里行间,何处不是殷殷,何处不是相思。
萧綦,难道你看不到我的心思,看不到我的挂牵?
我顿住,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怦然击中心头,是什么,那是什么……
“密函!”我冲口而出,“是密函——”
我蓦的挣开徐姑姑,“那道密折呢,给我,快去找来给我!”
徐姑姑呆了一呆,二话不说,立时奔出去。
我按住额头,脑中一片纷乱,隐约有极重大的事情突突欲跳将出来,却抓不住端倪。
密折里提到,萧綦知胡氏谋逆,下令拘禁胡光烈,治以贪弊之罪。
然而我在密函里,分明告知萧綦,胡氏谋逆一案尚在刑讯中,为免动摇人心,暂且压下,尚未定案。
萧綦行事缜密,为免动摇军心,理应不会向军中透露胡氏谋逆之事,否则也不会仅以贪弊之罪拘禁胡光烈。既是如此,那写密折之人,又如何得知胡氏谋逆一事?我的密函,同时也是家书,有涉私情,萧綦决不会再让第二人看到。除非密函早已落入他人之手,抑或是……
正自惊疑忐忑间,徐姑姑已捧了密折进来,我忙问道,“宋大人何在?”
“宋大人还守在外面。”徐姑姑忐忑道,“王妃,这折子可有不妥?是否要奴婢请宋大人……”
我断然道,“不必!你且出去留住他,就说我悲伤过度,一时神志不清。”
“是。”徐姑姑惊疑不定,仍是转身而去。
待她出去,我才颤颤展开密折,心口剧撞。
一字字凝神看去,全无丝毫异样。
我将密折凑近灯下,看了又看,仍无发现,不觉急出一头冷汗。
外面隐隐传来宋怀恩和徐姑姑的声音,似乎是宋怀恩欲进来探视我的情形。
惶急之下,我竭力思索往日蛛丝马迹的提示,心中蓦然一动,想起曾经与萧綦的戏言——我说他行事凌厉,连写字都似带有刀锋,彼时他笑着捉了我的手指,按在纸上,戏问有没有被刀锋割到。
我当即以手指按了文字,一行行往下摸索。
指尖果然有微微的异突感传来,我忙凝眸看去,那是一个“有”字,看似平常无奇,摸上去却微微有所异突,似乎那一处的纸面有所不同。接下去,共有三个字都是如此。
若挑出这四个字来细看,便可发现其笔迹与其他字迹的不同——这四个字每一笔勾折处,都棱角分明,隐含锋刃,即使旁人不觉,我却认得出,这分明就是萧綦的笔迹。
四字连起来,恰恰是,“有、变、速。归”。
——是萧綦,真的是他,他是用这样的方式向我示警!
我死死捂住口,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刹那间,仿佛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从无底深渊重回人间,重又得见光明。
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压过一切恐惧震惊。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知道他活着,别的,再也不足为惧。
脚步声已逼近内室,我忙将密折凑近烛火,火苗窜起,点燃了密折。
“宋大人,不可惊扰王妃!”徐姑姑叫道。
我慌忙一挥袖,打翻烛台,引燃桌上书册,连带那密折一起烧了起来。
“王妃小心——”身后传来一片惊呼,宋怀恩一步上前将我拉住,徐姑姑惊叫着唤人扑火。
我含泪笑道,“骗我,你们骗我,什么密折,都是骗我的!”
宋怀恩强行将我架开,半拖半抱地带出内室。
眼看密折已经烧做灰烬,我软软跌伏在宋怀恩臂弯里,失声痛哭。
徐姑姑与左右侍女跪了一地,哭作一团,一时哭声不绝。
“王爷为国捐躯,浩烈长存。然而眼下局势危急,王妃务必节哀,以大局为重!”宋怀恩满面沉痛。
我掩面惨笑,“还说什么大局,王爷都不在了,我还争这些做什么?”
徐姑姑膝行上前,泪流满面,“还有小世子,还有郡主,还有这许多人等着你,阿妩……”
“难道王妃就眼睁睁看着朝廷大乱,看着王爷辛苦半生的基业毁于一旦?”宋怀恩握住我的肩。
我抬眼定定看他,看这张熟悉的面孔,这张眉锋眼角都写满“忠义”的面孔,背脊窜上阵阵寒栗。
“如今王爷一去,军中朝中群龙无首,诸将相争,随时可能酿生巨变。”他一脸忧切,语含悲慨,“王妃务必早做打算,怀恩愿誓死保护王妃和小世子周全!”
我惨然闭上眼,蓦的长跪在他跟前。
他一惊,忙也跪下,“王妃,你,这是做什么?”
我抬起泪眼,哀哀望着他。
他张了口,一时怔怔不能言语。
“怀恩,如今我能托付的人,只有你了。”我身子颤抖,眼泪滚滚落下。
他目光变幻,直直看我,终于长叹一声,重重叩下头去,“怀恩誓死追随!”
我亲自挽扶他,凄然道,“如今军中,论威望才德,只是你堪服众望。”
他踌躇道,“话虽如此,但要号令六军,也非易事,除非有王爷的虎符在手……”
我低下头,心中微微冷笑。
掩藏了这么久的野心,如今眼见萧綦一“死”,便迫不及待,单刀直入了么?
想来他也是明白之人,也知我甚深,谅我不敢不顾此中的厉害。
萧綦手中虎符,一式为二,除了他自己握有其一,另一枚便藏在我手中。
这便是,萧綦给我最大的信任,也是他出征之前,留给我最重要的东西。
凭这虎符,即可调遣天下兵马。
虽说是如此,实则京中可供我调遣的兵马,也不过是那留守的十五万驻军。
当日我还与他笑言,我一介女子,身无军职,拿了虎符也调遣不了天下兵马。
然而,这虎符若是落在宋怀恩手中,其力之巨,自不可同日而语。
他本已官至右相,在军中多年,威望隆厚,如今胡唐二人均已不在,萧綦一死,自然唯他独尊。
只待虎符到手,便可顺理成章接管兵权,更挟天子以令诸侯,取萧綦而代之。
低头,再到抬头,只短短一瞬,心中却已回转过千百个念头,仿若过了一生那样漫长。
眼下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再没有退路,我只能将计就计,押上全副身家性命,与宋怀恩赌这一局!
我抬起头,未成语,已泪流满面,“往后,我与这一双孩子,生死祸福都全赖于你了。”
“怀恩不敢!”宋怀恩一震,目光灼灼地凝视我,口称不敢,眼底却分明有掩饰不住的亢奋,“怀恩旦有一口气在,绝不致令王妃受半分委屈!”
我含泪看他,身子一晃,借势就要跌倒。
他抢上前来,猛的将我揽住,当着左右侍女,就这样将我揽在怀中。
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只是令我愈发寒冷,背脊上仿佛贴着一条冰凉的蛇,随时会啮人。
这个人,这双手臂,曾经一次次扶助过我,徽州一战的情景恍若就在旧日。
一夕之间,最可信任的朋友,已成了最危险的敌人。
隔了层层衣衫,我仍觉察到宋怀恩的心跳,如此急促纷乱,他的手臂也有些微颤抖。
他此刻的心绪激荡,我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眼下不是伤心的时候,恳求王妃千万振作,趁消息还未走漏,提早部署,以保周全。”他扶住我双肩,目光殷切,甚至有那么一丝诚恳。
我闭了闭眼,强作镇定,拭去泪痕,“不错,王爷辛苦半生打下的基业,绝不能就此崩毁。眼下战祸未息,天下未定,世子尚在襁褓之中,我一介女流之身,更是无可奈何……”
我抬眸,决然望定他,“怀恩,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立誓,无论身在何位,终生庇护世子与郡主周全,庇护豫章王府,永不侵害我王氏一族?”
他放开手,缓缓退后,脸上因激越而涨红。
我迫视他,“宋怀恩,你可愿向我立誓?”
他凝望我,额头青筋凸跳,僵立半晌,断然单膝屈跪,以手指天,“皇天在上,宋怀恩立誓效忠王妃,终生庇护王妃、世子、小郡主周全,永不侵害王妃亲族,如有违誓,天诛地灭!”
话音掷地,四下静穆,月光穿过廊檐照在他的脸上,光影浮动,明暗不定。
我咬唇,对他戚然一笑,“但愿你永远记得今日的誓言。”
他的目光灼人如炙,终于不再有隐忍的沉静,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地看我,与往日判若两人,再也不是那个影子一般的存在——终于不必再隐没于萧綦的身后,永远被萧綦的光芒所掩盖。
“我将王爷的虎符交付予你。”我缓缓道,“由你接掌天下兵马,传令北伐诸将班师回京……大军抵京之前,密不发丧,不得走漏消息,以免朝野动摇。”
宋怀恩俯首,“谨遵王妃令谕!”
我疲惫地阖上眼,却听他道,“眼下情势危急,是否立即调遣京畿驻军入城部署,以防万一?”
——好快的心思,我暗暗心惊,脸上愈是不动声色,“一切由你作主。我这就入宫面见皇上,请皇上颁诏,任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方可名正言顺号令六军。”
他自然明白,一旦群龙无首,唯有挟天子以令诸侯,子澹仍然是一枚重要的棋子。
“你一夜未眠,先歇息半日再入宫不迟。”他忽柔声道。
顿时心中惊跳,几乎被这句话骇出冷汗,莫非他已觉察我的用心?
抬眸却触上那熟悉的温和眼神,满是忧虑热切,似真正关切于我。
“你的脸色这样差……”他直直盯着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