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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旃 之 壹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了。
也难怪,现在正值腊八时节,灰蒙蒙的天空早已飘起细细的白雪,连说话都呵起了阵阵白烟,路边积了些雪,溶化了又再结冰,呈现各式各样的形状,但都相同的寒冷。早就已经没有摊贩留连了,那些原本在街上奔跑著打雪仗的孩子们也早早回家,天色逐渐暗去,灰色的天空模糊了灰色的视线,两个灰色的人影,哆嗦的在大雪纷飞之中加快速度疾行著。。。。。。
「娘,我们要上那儿去啊?」我快速的移动著脚步,牵著我的手的母亲速度实在有些匆忙,我几乎是被她拖著身子走,跟在她灰色的背影後面的我踉跄得近乎狼狈。
雪花亲吻著我的面庞,冷冰冰的,在接触到我温热脸颊的那一刹那便融化成水,一路下来,我的脸上、身上都已经湿透。
我和娘已经在雪地之中走了大半个时辰,从我们居住的小房舍走到大街,就是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儿。
娘今个儿是独自带著我出来的,弟弟交给隔壁种菜的大婶代为照顾。「弟弟不要紧吗?我们再不赶快回去弟弟没饭吃了。」我想著弟弟,他最近似乎病了,老是半夜哭闹不休,也不吃饭,脸颊都瘦下去,以前我喂他吃白粥,他总是一口气就吃了一大碗公,最近连吃都不肯吃,连娘都没办法。
娘的样子看起来很苦恼,隔壁的大婶前两天到家里找娘不知道商量些什麽事情,娘哭得很伤心,还大声的说:「我不能这麽做!」,但是後来就没听到什麽下文了。
家里面就只有我们母子三人相依为命,爹不知道在哪里,娘不愿意说,每次一旦要问她就大发脾气,有时候还会狠狠赏我巴掌,弟弟见状就要哭,後来我也不敢问了。
我说的话都没有得到回应,娘只是牵著我的手加快速度,没多久,我们来到一间大宅子,娘停步在这宅子门口。
是这里了吗?我疑惑的望著娘的脸,吃惊混杂的惶恐。娘紧抿著嘴唇,敲了敲那扇漆著红漆的大门。
门「呀」的一声开了,出来的是一个穿著华贵衣裳的大叔,他看见我们两个人,脸上吃惊和疑惑的表情同我一样,只是我多了一抹极力想要隐藏的惶恐,对於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我感到害怕。
「有什麽事情吗?」那个大叔说话了,声音有些尖锐。
「我要将这孩子送来这里。」娘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虽说如此我还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麽。
那个大叔错愕的看著娘,「你说什麽?」他也是一脸不相信,拉高了声音。
娘重复了一次她刚刚说的话,一字不变,我终於再次确认了刚才自己听进去了什麽。把我送来这里?这是什麽意思?我瞪大了双眼仰头看著娘,被她握住的手可以感受到她冰冷的手心在微微的颤抖著。
唐旃 之 贰
那大叔把我从头到脚端详过一遍,我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是被人观赏的动物。「这男孩长得倒挺俊俏,不过,暖春楼,知不知道这里是那里?」那大叔伸手比了比後面的牌匾,我这才注意到红漆大门上头挂著一块大匾,上面的三个大字我却是一个也不认得。
娘的眉宇一下子纠结起来,不过她还是点点头,沉默的脸似乎有种壮士断腕的决心。
暖春楼?这是什麽地方?为什麽那个大叔要问娘知不知道这是哪里呢?为什麽娘在听到这地方的名字,表情会瞬间变得这麽难看?
「那好吧!」他摆手要我们进去,领著我们走到一个房间里头。
这大宅挺是气派,我们沿著小径蜿蜒了好一下子才到这房间,房间里面有种我从来没闻过的香气弥漫著,摆了很多装饰品,有些花瓶、还有字画,我多半是不懂得的,不过我想这些应该都很珍贵,跟我们那间小屋比起来真让我开了眼界。
房间里头坐著一个妇人,我听那开门的大叔唤她做刘嬷嬷,她的妆画的很浓,红艳艳的嘴唇让人印象深刻,衣著更是华丽非凡。她听那大叔说明了我们的来意,眯著眼像方才大叔看我一般打量著我,不仅如此,她还伸手在我的脸上这里摸摸那里捏捏,我皱了皱眉,扭动身子挣脱她的手,我不爱人家这样摸我。
「旃儿!」娘喝道,我立刻站定不动,心里就算有千百个不愿意,却也不愿意违背娘的意思。唐旃,我的名字,我从未谋面的父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那刘嬷嬷的手又再度揉捏著我的脸,然後摸著我的手,搓揉著。我又萌生了想抽回手的想法,偷偷瞄了母亲一眼,她正严厉的看著好像做错事被抓到的我,只好悻然打消念头。
「你几岁啦?」刘嬷嬷问我。
我看了一眼娘亲,然後低声的回答:「十一。。。。。。」
「十一啊!喔。。。年纪稍嫌大了点。」
「这孩子好俊,骨骼细瘦,虽然生为男儿身,但却是美人胚子。」刘嬷嬷露出很满意的表情,一时之间我没有办法意识到这样的表情代表什麽意义。我紧握住娘的手,想要把身子藏在娘身後。
「你要把他卖给我?多少钱?」刘嬷嬷眼神直直的看著娘。
我的眼神也是。卖给她?那个刘嬷嬷在说什麽啊?「娘。。。。。。」我想要问她到底在说什麽,但是出口的只有唤娘的声音。
「五。。。五十两。」娘停顿了一下,随即说出了一个数字。她咬著的牙关仍在颤抖著,我知道这应该不是因为天寒的关系。
「喔?五十两?」刘嬷嬷的声音懒洋洋的,「这孩子年纪比我要的大上几岁了。」
「他。。。他很听话的,而且。。。。。。」娘想要找一些理由,紧抿的嘴唇又松开,「家里还有个孩子,他需要看病。」
忽然间我知道为什麽了,因为生病的弟弟。看来弟弟真的病的不轻,需要钱看大夫,所以娘才会做这样的决定,所以她才要把我卖了,拿钱给弟弟看病。
唐旃 之 参
刘嬷嬷低头沉吟了一下,一付很同情而且了解母亲处境的表情:「我知道一个女人家要料理家事的辛苦,但是也要体恤我一点啊!我们也是赚辛苦钱、皮肉钱的哪!这样吧!三十两,成交的话就跟大贵上帐房拿银子吧!」
母亲在心下盘算了,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心一横:「好吧!」她接过那大叔递来的笔,依著大叔的指示,在一张写得密密麻麻墨水字的纸张上头,写上「唐旃」两个字,然後在最後面画个叉。她拿这种软毛笔拿得不惯,写起字来歪歪扭扭的,娘大字不识得几个,就只有几个字她是牢牢记得的,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是爹教她写的。
刘嬷嬷拿起娘写好的纸张掠了一掠,满意的点头,「大贵,领这太太上帐房去,孩子留下来罢!」
娘这时握著我的手终於不得不放开了,她蹲下来看著我,替我拨了拨额前散落的浏海,蹙著眉,忽然将我拥入怀里紧抱著不肯放开,「娘,娘。。。」我不断的唤著她,生怕这辈子在也没机会这样叫她了。
她一言不发,叹了口气,倏然松手,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娘!」我叫唤著,娘手心冷冷的感觉还在掌中,方才拥抱的感觉还在,怎麽下一瞬间就是离别了呢?我想要追上她离去的背影,但却被刘嬷嬷拉住,看著娘越来越小的身影,我嚐到从眼角滑洛的咸味。
刘嬷嬷吩嘱了两个姊姊把我带进澡堂,彻底梳洗了一番,她们一边帮我洗澡一边嘻笑我「小脏鬼」。我一向不太习惯别人触碰我的身体,但母亲离去的悲伤犹在,一时之间也没有太大的反感。
换上新衣裳,那是件跟在这大宅子里面所有的人一样的华丽衣裳,我知道从今已後我就要变成他们的一份子了,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人实在不适应。
「这样才像个人嘛!」其中一个姊姊笑道。
「我原本就是人啊!」对於这话我忍不住反驳,为什麽要穿上华丽的衣服才说是个人呢?我原本的衣服也挺好的,只是冬天的时候有些冷。
「哈哈,生气啦!傻小子,照照镜子吧!你看著个样子漂不漂亮啊?」
我顺从她的话看了一下墙上的铜镜,镜子里的那个人,和在家里看水里的倒影似乎不太像,头发整整齐齐的梳了个小髻,绸锦的衫子穿起来暖呼呼的,一直都是脏兮兮的脸洗得乾净,差点认不出来这个人就是自己。
「你叫唐旃啊?我看以後就叫你小旃好了,我是予儿。我看你说不定要好长的一段时间待在书阁,这样我们可见不著面。」予儿银铃般的笑声不绝耳。
她说的十之八九我不知道,什麽书阁?为什麽见不著面?看来这个大宅子是我不了解的另外一个世界。
唐旃 之 肆
予儿猜测得不错,从第二天开始,我的另一段人生便从大宅子里的书阁拉开序幕。我得在这里学习认字、背书和学写字,书阁里面有个教书的先生,像是我有天去偷看人家私塾里面的先生一样,念书的时候会摇头晃脑的。他本来要替我起另一个名字,但知道我的本名之後,便打消了念头。「这个名字够好了。」我猜他大概以为我叫做小狗子之类的。
开始念书之前他先教我写自己的名字,拿著软毛笔,他写了端端正正的两个大字要我好好练习,每当看到这两个大字,我就想起娘五只手指握著笔颤抖的写著歪扭的名字。教书先生让我练习了一个上午,确认我的确会写了之後,也不管字好看或是不好看,便就此停笔了。随後,他从架上拿出一本厚书,摊在我面前。「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读这本,好好用心的读,背得不好刘嬷嬷可不准你吃饭。」
於是,从这本书开始,我便要脱离不识之无的日子了。
在这书阁跟我一块儿学习的还有另外一两个女孩,都比我大上一岁,进度要快我许多了,我读的第一本叫做「论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