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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要帮你热闹!是要你们离开,不要把葬仪社开在这里!」小吃店的老板娘有些激动。谁喜欢葬仪社开在对面啊,一天到晚见棺见死人,生意会好才怪!
「跟大家说个故事好不好?说完了要是不喜欢,我们再来讨论好吗?」
「对啦!先听听看游小姐怎么说啊。」躲在自家眼镜行的欧先生跑过来,怕挨揍,遂躲在墙柱后面高喊。
先前这些邻居知道他把店面租给游小姐后,时不时上他的眼镜行抗议,说他为了赚钱不顾邻居情谊。天地良心啊,他是看游小姐那么诚恳,每周北上来找他,妈妈又是她急救的,他做人一向是有恩报恩,才决定出租的。
「大哥大姐知不知道孝女白琴怎么来的?」底下无声音,不知道是不屑回应还是真不知。她继续说:「那黄俊雄布袋戏你们一定知道吧?藏镜人是白琴的哥哥呢,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说起黄俊雄,这些大哥大姐怎可能不知?好奇心令他们竖起耳朵听。
她从布袋戏角色说起,再说到歌仔戏那段。「其实这个角色本身是很孝顺的,她为了将她母亲的骨灰带到圣地安葬,才行走江湖,后来被歌仔戏的演员带入丧礼中,成了代哭文化。他们会从事这行业,也都是为了养家。不瞒大哥大姐,我以前也是唱孝女白琴的。」
里头招待室准备得差不多了,林雅淳走出来探看状况,让她捕捉到这句,她抽口气,只觉得诗婷真不怕死,人家都不欢迎她在这开公司了,她还主动掀过往?
「我以前不爱读书,很叛逆,妈妈知道我在唱孝女白琴时,骂了我一顿。当时年轻不懂事,认为自己不偷又不抢,为什么不能做?我常常为这事和她吵架,顶撞她。其实这工作真的好辛苦,晴天雨天台风天,只要排了告别式就要去唱去跪去哭,膝盖跪肿了也不敢说。在跪哭的过程,还遇过有人吐口水在我要经过的路上,我看到那坨口水,但不能躲,也是要爬过去;我觉得好委屈,哭得乱七八糟,反正本来就在哭,不会有人发现我是为什么哭。我从来不后悔进入这行业,只是后悔自己当时没体会妈妈的苦心。」
她说话时,是噙着笑容的;不夸张,让人看了舒服的笑弧。她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听来温柔知性,而她说起自己和母亲的那段时,面上流露出的懊悔教人看了感动,很难不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银楼老板娘不知不觉就泛泪,可想起她的银楼就和这家礼仪公司正对面,老担心自己会被煞到的她不甘心地说:「所以你把公司开在这里,我们这些人不就要每天听你哭?」
「大姐请放心,我很久以前就不唱了。老实说,社会环境在改变,这需求已经不多,但她本身是一个很孝顺的角色,所以我会延续她对她母亲那份孝心,为每一位客户服务。」她看着后方公司大门。「这里只是我们的办公室,让家属方便与我们联系的一个管道。我们还有一个非常棒的招待室,是有吧台的。大哥大姐要不要进来喝杯热咖啡?热茶也有,今天这么冷,一直站在这里吹风也很不好受吧?里边还有马卡龙,进来喝个热茶用点心,然后看个影片,好吗?」
她其实不确定有没有人愿意踏入,可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只要其中有一人愿意步入她的公司,看见里头的环境不似他们印象中阴森,那么她就有机会存这里安稳扎根了。
「有马卡龙哦?妈、妈,你紧来啦,你不是一直想吃马卡龙?游小姐要请客啦!」大声呼喊的是欧先生,就见欧太太搀着老太太从眼镜行走了过来。
老太太一走过来,四处拉客。「小王、老李,这么冷杵这干嘛?大家一起进来坐啊。人家游小姐很有心啦,上次要不是她救了我,我现在不知道被抬去哪里埋了。」跟着媳妇笑咪咪地进入,如同走自家厨房般自然。
年纪那么大的老太太都没忌讳了,他们这些人还怕什么?一个好奇地踏进大门后,又跟着一个,随后一群人全拥上前。
林雅淳瞪大了眼,凑近她。「这也差太多了吧?你居然把他们都哄进去参观了?」
「其实我也很担心,就怕他们不听我说。只要这边的邻居一天不接受我们,我们的工作就难进行。但没想到他们不是那么顽固,我想可能是我已经用最诚恳的态度来面对他们,他们也感受到了吧。现在就希望他们看过里面的环境后,是认同我们的。」只要释出善意,就算被拒绝也没关系,总有被看见的时候啊。
她看了看身后桌上已燃尽的香,道:「你进去帮我招呼他们,播那支我们的广告让他们看,我整理一下就进去。」
转身时,眸光一晃,对街站了一个人,那人发现她注意到他了,两手抱起一个长薄纸盒,穿过马路,缓缓朝她走来。
「不是跟你说不用来吗?」那人站定时,她挂着甜笑这样问。
「没来的话就错过刚才那么精采的一幕了。」
「这是称赞还是讽剌?」
他笑。「当然是称赞,真心诚意的。」杨景书看了看她公司外观门面,指着某处。「不是说那里会有个电视?」
「我要的现场没货,下午才送来。」她看看他方才一路抱过来,现搁在他脚前的长纸盒。「送我的?」
「不是要我写字送你?」
「写了什么?」
「你要在这里看?」
「当然要在我办公室看。」
他两手拿起那个长盒,往里头走。
「很重吧?」她跟在他后头问。
「还好。」他熟门熟路地走到她办公室前。装潢时他来过几次,对这里的环境不陌生。
游诗婷开门后,绕到茶水间帮他冲了杯热茶。再次回办公室时,他已把那幅字画摆上她桌面,走近一看,她惊喜不已。「这你写的?」
她以为就一般白纸黑字,可眼前的却是金银两色的字体,纸张也不是宣纸那类的。「这什么纸?」
「浅色洒金纸。」
「看起来好华丽。」她不懂书法,只能吐出俗气的赞美。
「灯光下会显得特别庄严。」
「谢谢你啦,我好喜欢。」把手中杯子递出。「请喝茶。」
他接过时,她还不放手,手指还悄悄探长,覆在他指尖上。
杨景书心里一阵好笑。这是她最近很喜欢做的事,找机会就摸上他的手。
「诗婷。」他语声持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可她就是听出来他是在警告她;但警告归警告,他又不会骂她打她,所以,她手仍贴着他的。
她皮皮地笑。「这样也被你发现了啊。」
「你做得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她根本是两手包住他的手。
「因为茶有点烫,我怕你没拿好,帮你扶一把啊。」
「你这样我没办法喝水。」
「唉呀,偷摸一下又不会怎样,要珍惜每一次的相聚啊,说不准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啦。」嘴巴上叨念着,手却松了开,目光落在眼下的字上,研究起来。
是心经呢。她在不少法事上听见经文,其中心经最让她喜欢,大概是好读易懂。
他喝口水,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容。他后来在空大修相关课程,但空大未有「死亡体验」这堂课,他不知道躺过那里面之后,会有这样的改变。是只有她这
样,还是体验过的学生都如她这般,在言行上都会和以往不大相同?
比起她来实习那时,她现在活泼多了;但又和当年十六、七岁那样的直接不大一样。那天她突然跑来找他告白,又亲吻后,她说她接受他想要弥补她的想法和承诺,可她至今却未真正开口要他帮忙。
偶尔接到她电话,说装潢到哪个进度了,问他该注意什么事项;或是拎着一盒素食点心和一本纸扎目录到他办公室,吃着点心问他那家纸扎公司的作品怎么样、值不值得合作?然后要他也吃一些点心。
再不然她就是在大半夜打电话给他,嚷肚子饿,让他出来陪她吃面……诸如此类的情况时有,却从不是营运上的协助。他不由得想,她其实只是想要减低他对她的愧疚感而已,并非真的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补偿。
她说话语调变得柔软,恒常笑脸迎人。她近来喜爱对他有身体上的接触,偷摸一下他手背,偷握一下他手掌,或是偶尔摸上他衣领,说他领子没翻整好,指尖却偷偷触上他颈背。
或许她现在的待人,就像她构思并找了广告公司拍摄,要拿来当形象广告的那支影片「爱要即时出口」一样,随时让她喜爱的人知道她的在乎与珍惜,这样很好;但是,他更希望她若是遇上不错的对象时,也要知道珍惜。
许多事得自己想通,尤其是爱情。与其劝一个人不要喜欢另个人,不如陪着她,直到她找到良伴。
「诗婷。」他喊了声。
「有。」
「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她眨了下眼,微扬嗓音:「好啊。」然后指着他的字问:「你字练多久了?」
「十九岁还是二十岁那年开始练的吧,忘了。」
「找老师学的?」
「是。后来都是自己练习了,有空就写一点字。」因此磨掉了火爆脾气。
「真的很好看,以后当我的传家宝。」她转过身,眼眸亮晶晶的。
他垂眸看她,胸口像是胀了一下,一点点疼。「你可以拿去卖,字可能没什么价值,框倒是还能卖个几百块吧。」
「才不要咧。」她一双贼手趁机摸上他领带,解了开来。「你领带歪啦,我帮你重打一次。其实呢,我是想啦,里面的经文可以拿出来使用哦,将来如果我比你先走,那时我们还是朋友……嗯不对,你都说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了,所以到那时,请你把它和陀罗尼经被一起覆在我身上,然后送去火化。」她不大会打领带,以前在葬仪社跟几个大哥学过,不过久未打,怎么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