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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终还是拗不过她,于是撇下一截枯枝,递到她手里,自己也折取一枝,向她比划招式,待她练熟了,便开始与她拆些简单的招式。
可是渐渐的,她便不愿再跟我学了,眼神也日渐再不复初时那般明亮。其实我知道其中原因——平日我与她拆招之际,难免身形移换间,她背对于我,肩胛那鼓起的两处便暴露在我眼前。
第八章 暗涌 (3)
平日即便她牵着我的手之际,亦从不让我行至她身后,便是因为她肩后那对小小的肉翅。从背后看去,便如同两个肉瘤一般,高高鼓起,甚是难看,而从侧面看,竟似人家身形佝偻的老妪一般。
随着年纪增长,她的身段渐渐丰腴,举止间已隐然有了豆蔻少女的风致,而她对自己背后的缺陷之处,也就看得更加在意。
我心里微酸,却不敢让她看出我的愁思,每日只是含笑对她,幸而她也深会我的苦意,便也不再在我面前流露出半分苦相。
便是从那时起,我暗自立誓:终有一日,我要凭自己的能力,为她的世界开辟出一方光明。
然而,便在我萌生这个心念的半年之后的秋天,玉螭国的皇上忽然急召我入宫。我不知所为何事,但看那侍卫肃重的面色,当下也已闪过一丝不祥预感。
皇上的命令,一刻耽误不得,然而我还是想先去同湮儿招呼一声。怎知她却不在房内,我心中忧急,几个侍卫早已等得不耐,不住催促,我终于铁下心,随他们离开了离宫。
入宫是在黄昏时分,他们并未带我去见玉螭国的皇上,而是直接引我去了太子的寝居。
我到时,见守殿的侍卫在殿阶前跪了一地,见这阵势,我心中更加忧切难安。
推开外殿的门,一室青烟缭绕,时隔三年,如今当我再度踏入这里,只闻满室除了太子平日喜燃的檀香外,且浓郁着药香。我阔步至内殿,欲去揭启垂帘的手却猝然被人钳制,我回眸见是平日看守此处的守卫统领姜铮,便收了手,见他面色凝肃,按住我肩,却不给我入内。我心中一跳,已隐约猜到几分。
我茫然看着缕缕烟雾自紫金铜鼎徐徐吐出,思绪空茫一片,竟忘了我在等什么、甚至忘了我在等待。
须臾后,只听垂帘拂动,帘后步出几名身着枣红官袍的太医,我方醒回神,慌忙让道,那几名太医走到姜铮身前,止步望住他,面露忧色。
我一颗悬在虚空的心,在看到他们这种眼神时,立时沉了下去,如同浮沉在海面的一叶孤舟,没入滚滚深漆色浪潮中。
我垂了头,一声不吭,只是快步绕过他们,奔至内殿,抬手掀起仍在风声中轻晃的垂帘。
帘幕在眼前揭起,将内间里的一切都清晰映入我眼帘。只见高挑的帷帐之内,太子面色恹恹,直勾勾望住帐顶的目光再无往昔的跋扈之色,双目晦黯无神,竟如同——如同一个行将死去之人。
姜铮和其余守卫见我踏入内间,终未拦阻。
我走到太子榻前,向他温颜一笑,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一般,软声请求:“太子,让臣留下吧。”
第八章 暗涌 (4)
我尽量带笑,尽管那声音听在我耳中,都颤抖难抑。而太子的目中也再无锋锐之色,他凝住目光看我许久,终于缓缓点头,口唇微动,却再吐不出一个音字。
太子年长我两岁,其实私心底,无论他如何待我、如何看我,我都将他当作我的兄长。我不曾忘记,七岁那年我刚入宫时,有几位小皇子欺辱我,是他出头为我解围。
便是那第一眼,我便感恩于他。无论他日后曾怎样待我,当日的恩情我都铭记于心,此生不忘。
最后那三日,我一直守在太子榻前照顾他。他跟我说了许多话,若不是我亲耳听他说,或许我此生都无法想象这些话会出自太子口中。
太子说他对不住皇上和皇后。他告诉我,皇上之所以宠溺他,只是因为他有一个曾经与皇上同甘苦共患难的母后,曾陪伴皇上在民间度过十载寒暑,在外戚掌权之时,是她借助家族在朝中的影响力,扶持当年流落民间的皇上、重夺皇室政权,一切都是因为他那位贤淑的母后,而不是他……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依旧是含笑听他说下去:
他一直深深明白,自己所有的恩赐福泽都来自他的母后,而他深知自己论资质不及三皇子,论修养不及七皇子,论胸襟不及二皇子,可是因为母后的关系,父皇仍旧不顾满朝文武反对,执意立他为太子。
他起初并不希望将来卷入帝位的争夺中,却拗不过母后的心意,最终选择了妥协、选择了自我放逐,可是皇上毕竟从未放弃过他这个孩子,他的母后也没有。
直到他生命的最后那一刻,我都跪守在他榻边,未曾离开半步。他告诉我,他知道玉螭国的皇上是好人,待我来日回国,定要帮他向皇上传达他的心意:莫要父皇因为他,而向玉螭国挑起争伐。
我看着太子泰然若定的眼神,又回眸望向垂帘外那缭绕的檀香,心头灵光蓦现,一闪即逝。
玉螭国的众太医至今仍未察出太子的病因,只说可能是因气候不宜之故。然而,这时我却忽然想起三年前,太子赶我回国之事。那时就让我心觉异样,然却未敢深入细究。在我初见太子之时,绝想不到,当年那般乖巧安静的皇子,而后性格会渐渐乖戾暴躁得如同变了一个人般。
看着此刻太子奄奄一息间泰然的脸色,终于逐渐和很多年前的那个小皇子重合,我将前后种种串连于一起,心中一动,仿佛霎时明白了什么。
那个突起的心念电转而过,却惊得我心里一震,然而毕竟未敢多想,只是含泪劝他好生休息——尽管我心知,他这一睡下,恐怕就再也无法醒来。可是我实不忍见他如此痛苦。
第八章 暗涌 (5)
他微微颔首,意识陷入最后的恍惚之际,只握着我的手,喃喃说了一句:
父皇,原谅儿臣。
我的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他的轮廓朦胧在我的泪光之中。许久过后,视线才终于清晰,我看见太子脸色安详而平静,苍白的脸上挂着往生时的笑容。
玉螭国嘉泰朝祈和十八年秋,身为质子的银夔国皇太子邱世蘅溘死在玉螭国皇宫中,终年十八岁。很多年之后,再无人记得玉螭国当初那个纨绔娇纵的皇太子,史书中仅仅留下了这样寥寥数笔的记载。而这匆匆数笔的记述,只不过是为了奠定在它背后——即将在银夔国的国史上掀起的另一场巨大波澜。
而皇太子邱世蘅,这个在银夔国的国史中一闪而过的平庸的名字,最终只是作为陪衬它幕后的波澜而存在。
第九章 为君一舞 (1)
她点头而笑,在她转身之际,一滴雨水滚落我眼睫,在我颊边带下一道温热的轨迹。
天色黑沉下来,她踮起脚尖,舞步轻缓,湿透的白衣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扬起一道道雨线。
那日,皇上亲送我出宫门,我却抱着太子的骨灰默然立在宫门口,一语不出。
皇上看我许久,终于长叹一声:“若是可以,朕希望你能留下。”
我苦笑,对面前这位帝王如此厚爱却是无动于衷。然而,他接下去说的话却令我心中一震——
“朕希望你留下来,陪朕的湮儿。”我蓦地抬首望住他,仿佛为了印证我心中的疑虑一般,我看见他向我点头,蔼然而笑。
我心里微惊,随即立时恍然:谁家的父母不爱惜自己的孩子?即便生在帝王之家,即便真的所爱非人,生下凤鸟的后裔,可是这血缘至亲的羁绊,又岂能斩得断的?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要舍弃自己的女儿?
仿佛是看出我此刻心中疑惑,皇上颔首而笑:“你可知道,朕为何要送你去朕的离宫?”
我愕然抬头:他从未说过半句关心女儿的话,甚至这些年来从未出宫去看过她一眼,可是他却依然赐她锦衣玉食,甚至派我去守护她等等,皇上当年为何要派我去守护她的女儿?这是我很早便想问的,然而我当日未问出口,而如今,却是问不出口。
皇上唇角微牵,幽黑眼底暗藏深意:“朕让湮儿等你五年。五年之后,朕便告诉你。”
我怔怔望住他,半晌不语,心中却骤然雪亮。他话中之意已十分坦白。他让我五年之后来玉螭国,来向他的公主提亲!
那一刻我心绪澎湃如潮。心底里,我是爱极了湮儿的,可是,如今我们银夔国的太子尸骨未寒,面前这位帝王忽然说起这番话,又是何用意?这三年来,我在离宫的生活虽过得温馨快乐,但心里却总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一个公主,在什么情况下,能名正言顺嫁给一个他国公子?我并非皇室之人,也并非皇上册封的王侯,就算他朝得幸封候拜将,我亦难开口提出求娶他国公主之事。
念及于此,我只得疏淡一笑,不动声色向这位至少曾给了我三年温馨时光的帝王,提出我最后的请求:“皇上,请恩允外臣再见她一面。”
皇上眼中笑容深不见底。他似乎已看出我对湮儿的心意。或许,自他将我遣往离宫的第一日,便早料到我们会有今日吧?
看着他脸上凝起的笑容,我顿觉一股寒意侵透骨髓。然而我终是抿唇不语,按捺下心中忧惶,只等他一个颔首,或者拒绝。
第九章 为君一舞 (2)
我们不止有情,还有家,更有国。若是我的皇上和她的父皇不肯接容我们,若是两国朝臣不肯接容我们,那么身在乱世,任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也没有我和她的容身之处……
我面上不动声色,然而藏于袖下的手掌心微微温热,却是被紧握的指甲掐出了血。终于,我听到面前的帝王沉声回答:“也好。朕派人将马车停在城西门外等着你。”
我心里一喜,忙躬身谢恩,却听面前的帝王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声道:“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