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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红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点头,郑重地接了过来,看了看,是酒吧的名字和那个女人的名字,然后放到了口袋里。
“说好了啊!”胖女人殷勤地从柜台里出来,把她送到了酒吧门外。
“好的。”桑红说着出了门,把热闹的喧嚣丢在了身后。
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是真实的,可是,她为什么依然有旁观者的感觉?
如同错误地闯入了电影一样的场景里,客窜了一把。
桑红从心底羡慕那胖女人毫不掩饰的激动得无法自制的情绪,羡慕她眼里因为惊喜而散发的光彩,留恋她那热情又真诚的拥抱,包括那群粗鲁的男子们,他们的喜怒情绪分明,骂骂咧咧也暗示着他们活得很真实,她呢?
除了那几个突如其来的汽水带来的满含着二氧化碳气息的饱嗝,她做出的一切动作乃至表情,都已经习惯了戒备和计算!
这样活着真是太——太——太他妈没滋没味了!
桑红摇摇头,甩下了不良情绪,上车继续往北开,像走钢丝一样顺利地通过了一个无比壮观的巨大山口,穿过落基山脉,沿途更加的荒凉了。
道路两旁根本就没有房屋,连广告牌和服务站的标志都没有,完全是一副二十世纪末的气氛。
原来,这个令无数人向往的充满自由的国度里,也有这样纯净的不被经济文明沾染的地方。
在荒凉的薄薄的雪层覆盖着的长满枯草的山野间,她又拍到了一些放牧奶牛的当地土著居民的照片。
她沿着一条长长的柏油路,一直往前开着,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一个加油站。
破破烂烂的木棚下,是两个古老的油泵。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过来给桑红加油,他长着金色的卷曲的头发,鼻子上满是斑点,脸颊上长着红红的冻疮,头戴着一顶红色的棒球帽,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溅满油污的破旧的工作服。
他显然极少看到亚洲的黄色人种,不停地偷偷看桑红。
桑红给车加满了油,付了钱之后,就说服这个孩子站到古老的油泵面前拍照。
男孩显然知道她手里相机的神奇作用,同意了,桑红给他拍了几张照片之后,那男孩有些赧然地说:“您能否帮着我的老婆和孩子一起照一些照片?”
桑红有些不可置信地揉揉耳朵,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英语单词wife和son这样的单词,不可能弄错的,难道这样一个稚气刚刚褪去的男孩子竟然有了老婆和孩子?
她又让男孩重复了一遍,确实在这样!
桑红连忙收了惊愕之色,努力地做出眉开眼笑的表情,道:“真是好主意。”
男孩转身走入油泵后边的车库里,过了片刻,他的身后带着一个瘦小的金发碧眼的少女——这女孩绝对不超过十五岁!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粗粗的裹着厚厚襁褓的婴儿。
“这是我老婆——爱丽丝,这是我的儿子迈克!”男孩对桑红介绍道。
桑红打量了那个已经为人妻为人母的女孩子。
她飞快地嚼着口香糖,小脸茫然麻木的模样让桑红惊讶。
只见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宽大的印着迈克尔—杰克逊图案的颜色沉重的棉衣服,那衣服极其不合身,宽得更显得她瘦骨伶仃,大得几乎只能看到她脚上的那双掉了漆皮的短靴子,那靴子早就看不出颜色了。
棉衣也褪色了,上边沾满了婴儿弄出来的各种食物残渣或者颜色可疑的暗黄色——粪便?
桑红看看她艰难地用双手环抱着、手指紧紧地扣着圆滚滚的襁褓,才不至于让孩子从怀里滚下来的姿势,她怀里的小男孩都让桑红没有勇气看上一眼——
她张张嘴,却不知道从何处问起。
这个可怜的小妈妈的模样,让她觉得心酸又绝望。
她抬头望望天,天空湛蓝,她的心情怎么都无法轻松起来,她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孩子,不是生下来就可以了!
她也不过是比他们大上两三岁,一个人有能力带着孩子活下去吗?
这个小姑娘还有一个满脸雀斑的丈夫帮着照顾孩子,她呢?
桑红不敢想这个她从来都不敢面对的问题。
于是,她迅速地让他们俩在油泵之间摆好了姿势,背景一侧是黑洞洞的旧车车库,另一侧是空旷高远的雪山,还有头顶上边的成为斜线的一道蓝天。
桑红耐心地给他们拍了十几张照片,认真地写下了他们的地址,承诺照片洗出来,就给他们邮寄过来。
临走前,她看着那对可怜的小夫妻,又到车上拿出自己带着的食物,全部都留给了他们。
那女孩看到那一袋子放在地上的丰富的食物和水果,把手中的孩子递给了男孩,小心翼翼地蹲在食物边,抓了一个苹果连擦一下都顾不上,就开始咔嚓地咬了一大口,然后她拿着那个苹果跑到男孩的身边,举起送到男孩的嘴巴边。
男孩子抱着孩子往后边退了退,告诉女孩让她一个人吃。
女孩固执地把苹果送到了他的嘴巴上。
男孩无奈地笑了,他羞怯地张口轻轻咬了一下,和老婆相视而笑。
桑红走回车子边,回头看到他们俩一起抬头望着自己,露出那开心明艳的笑意,桑红的眼睛发酸,谁才是让人可怜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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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4章 回信不回
日落的余晖收尽的时候,桑红回到了甜水镇,连房间都没有回,直接坐在大厅里,让旅馆的服务员把她的晚餐端到了桌上,风卷残云一般吃饱了肚子,就直接回了房间。
她开了电脑,把数码相机的连线连接到USB接口处,然后开始翻看今天拍到的照片。
她一张张地审视着,既然汤姆克鲁斯告诫她,一定不要养成胡乱地按快门的坏习惯,她自然即便使用数码也是很认真地取景的。
不过,她得承认汤姆克鲁斯的经验之谈,数码相机确实会增加人筛选照片的任务量。
桑红今天满满当当地跑了一天,累得浑身都是困倦的,她一张张地点开今天拍到的照片,双眼亮晶晶地充满惊讶,她拍得照片也不错啊!
可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坐不住了,就干脆地把电脑放在床上,开始爬在床铺上挑选。
因为是第一天做专职的摄影师,她当然很兴奋,拍照的时候,即便一再告诫自己要慎重,依然在看到美景的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于是,一张张她当初觉得让她震撼无言的美景,此刻看来,并不是张张都是她的心中所想。
不过已经不错了,她觉得有些照片的构图是很漂亮的,点选出来的照片,有几张景物竟然拍出了出乎她预料的效果,实在让人惊喜。
她爬了一小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摸摸依然平坦的小腹,看看也觉得不可能会压到什么,不过她依然蜷缩了一条腿支撑了一下,不让腹部被压到。
她用挑剔的目光审视着挑出来的精品,最终仔细比较验看,确定了五张很满意的作品。
然后她那五张图片挑出来另存,一张张地放大了观察。
路边酒吧的人物面孔的轮廓分明,甚至能看得出常年风霜劳累留下的刻痕。
店里当时让她无可奈何的雪茄烟雾造成的氛围,显然被她低估了,此刻看着照片,那些烟雾,既增强了图像拍摄场合的特征,又没有过度地损害到人物,甚至那些男人因为手指间的烟卷升起的袅袅青烟,神色显出悠闲怡然的静默的一面,人的注意力会不由自主地被这些人或者桀骜或者隐忍的神色吸引。
这样的照片显然可以做大型西部片的宣传照了。
尤其是那个胖胖的女酒吧服务员,她的侧面照片显得圆润甜美,很像那种充满原始气息、精明又粗犷的女人,她一只粗糙的手正紧紧地握着那个老式汽水的喷头,古老的西贡沃克酒瓶粗朴的商标在她的手肘处,另一只手里是洁白的冒着泡沫的透明汽水玻璃杯。
这张照片各种器物和肌肤的质感都很真实细腻,仿佛仅仅凭借视线就能捕捉到她手臂肌肤的柔软和这些玻璃器皿的冰冷。
她的目光停留在加油站那一对年青的爸爸妈妈身上。
两个未成年的夫妻并肩站着,孩子在丈夫的怀里,他们俩的头努力地向中间靠拢,那笑显得生涩又艰辛,仿佛不常笑的人出现的类似笑的肌肉痉挛。
是,桑红很确定,他们都在努力地微笑,但是周围锈迹斑斑的高大的油罐、破烂的车篷以及背后冰冷峭拔的雪山,都衬托出他们生活在一个无比简单乃至简陋至极的环境里。
他们的脸蛋都没有这个年龄阶段孩子们应有的那种生机勃勃的光泽,承担起成年人责任的大孩子,显然生活很困窘,他们的表情看起来明显是过度疲劳,甚至有种完全陷入绝境的茫然和空洞。
因为,他们已经清楚地知道,没有人能把他们从这样的生活里解救出去,无忧无虑的岁月显然离他们太远了。
桑红低头看看自己的丝毫没有隆起迹象的小腹,她一个人能承担起那么繁重的责任吗?
好了,现实些,只要有了孩子,他就会在她的骨血中慢慢地长大,她需要做的是,在他降生之前,安顿好自己的思想和事业,让漂泊无依的灵魂能抓到什么,她才有力气挣扎,坚持,直到能平心静气地等着看到他稚嫩的小脸。
她努力地把思绪从对宋书煜的思念,从对父母外公的挂念上拉回来,集中在面前挑出来的照片上。
她在照片旁边留下自己的心得和旁白——没有任何技巧,不过是突出了她带有自我倾向的感知罢了,她的注意力只是在面孔上,周围的东西都是在她无意识的时候自然地拍了进去,那么,她应该如何才能把注意力紧紧集中在面孔上?
或者换一个角度,她如何把自己的作品归类,把自己见闻拍成一组系列类型的照片呢?
桑红努力地思考,翻看着汤姆克鲁斯送给她的记录着拍照心得的笔记本,可是她无比疲惫的大脑拒绝接受任何知识和摄影的技巧,生生地用亲人爱人的面孔填充了她的大脑。
终于桑红丢开了笔记本,爬在黯淡的旅馆里那张硬梆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