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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在雍州的这家小店,规模不能和容州那家相比——这儿只有一个窄窄的正堂,后院也只有巴掌大,乱七八糟的杂物中半埋着一间简陋的瓦房,那就是小蝶的香闺……实在很不风雅。半夜蚊子开始猖狂,它们饿着肚子等待多日,终于逮到小蝶这个肉林酒池。但蚊子们的狂欢还没开始,就被一阵熏香送到极乐净土——小蝶从小招蚊子,所以自己配了一剂超强力的熏香,屡试不爽。
小蝶好不容易躺下,还没正式开始睡觉,就被隔壁哼哼唧唧的呻吟吵得心惊肉跳。“搞什么啊?!”她翻个身,从床板上抽出半条烂木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在墙上狠狠砸了砸:“吵死了!高邻,墙壁薄,你们小声一点行不行?”
隔壁传来难堪的低语:“阿牛——别叫了,娘知道你难受,你忍着点……”
“娘……我忍不住!”
“阿牛,你这样子,娘看着难受。”
“娘……”
“阿牛……”
痛苦的呻吟和絮絮叨叨的安慰一阵阵送进小蝶耳朵里。
这家人!
小蝶气呼呼地起身披衣。“我要当面和他们理论!怎么一点公德心也没有?大半夜的不让人睡个踏实觉!”
“梆梆梆——”小蝶气势汹汹地狠狠在赵家的大门上拍了一阵,半睡半醒中的她原形毕露,完全不记得要披上平常那个温文尔雅的画皮……
开门的张氏一脸憔悴,泪痕还没有擦干。
“我说大婶!我初来贵地,你可能觉得我说话没什么分量,但是我还是得说……嗯?”
空气中飘来的药香让小蝶的头脑冷静下来。
“谁啊?把风车草和灯笼花一起煮。”她撮了撮鼻尖,“这是什么配方?我怎么没听说过?”
张氏刚才还满含歉意、垂首落泪,听了她的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大夫,您真是神了……这是偏方。”
“少来!”小蝶摇摇头,“天下没我不知道的偏方——就是九宫山柳家那个传了十二代、传子不传女、传长不传幼、不到临死不传的天下第一保密偏方,我都在四岁的时候背会了……风车草配灯笼花?这种东西煮一块儿能干吗?你该不会是小孩子玩家家酒吧?”
“这是城西‘顺元堂’秦大夫给的偏方。”
小蝶这时候才有些清醒了,卜楞卜楞有些头痛的脑袋,转转脖子问:“有人病了?怎么不去看病?我就在隔壁——难道你们看不上我的医术?”
张氏急忙摆手:“不敢不敢。只是,我家拮据,请不起大夫……要不是顺元堂的秦大夫好心,舍了一张方子三帖药,我家连这个也熬不出来。”
小蝶叹口气,“让我看看——”
她最近实在闲得慌。以前老天爷还时不时送个头疼脑热的病人给她,但现在连头痛的病人也没有了……可能是她对医圣不恭敬的态度终于招来报应。
“大夫,我家……”张氏还要说什么,被小蝶拦住。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住得这么近,也是缘分。”小蝶打了个哈欠,睡意渐渐消失,“再说哪有见死不救的医生?至少我还没达到那种境界。”
小院的格局和小蝶那边如出一辙,几条晾衣绳上挂着雪白的布单——看来张氏的浆洗工作干得还挺勤奋。
床上的赵阿牛约摸二十来岁,如果健康站起来,完全能用“体壮如牛”来形容。不过此刻这头牛是白水牛,整个人像被张氏浆洗过一样白惨惨、湿答答……
一看他这浑身流汗的样子,小蝶就知道:时疫。
“那个顺元堂是什么人开的?”小蝶一边摞起赵阿牛的袖子,一边随口问。
“顺元堂的掌柜是秦大夫。他和圣元堂的马大夫、合元堂的吴大夫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张氏看着这个和儿子形成鲜明对比的年轻人,心里有些怀疑他的能力。他实在太年轻,看起来这么单薄,这种形象在张氏眼中首先就是不健康的典范。他真能看好别人的病?
小蝶却有自己的心事:看来顺元、圣元、合元三堂的老板是一个鼻孔出气,都是些沽名钓誉之辈——故弄玄虚下一些稀奇古怪的草药,其实啥用也不起;还拿这些不值钱的野草卖人情。他们要真的能克住时疫,瘟神赶快去找块云彩撞死算了!
小蝶不反对沽名钓誉,但前提是——有真才实学的人的名气要在这些草包之上!
她冲张氏微微一笑,“大婶,这位大哥的病不妨事!”
她的微笑充满自信,让张氏略略动心。她眼中闪动着一丝猜疑:也许这个小大夫真有两下子?
小蝶的眼中流淌着雄心勃勃的光彩——此举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她绝不能浪费老天送到眼前、让她一鸣惊人的良机!
——五天之后——
雍州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传奇人物——周小风大夫!
“这个年轻人据说是上天的百草仙子下世,专门为克制时疫而来。他这个人神乎其神精乎其精,随便地上一根稻草在他手里都能变成奇异的香花……”一个黄衫老者口沫横飞,摇头晃脑在茶馆里高谈阔论。
“什么呀,把我说的好像一个变戏法的。”
小蝶把面孔藏在斗笠下,潜伏在茶馆的角落里,听着形形色色的人吹嘘他们对自己的了解——没办法,她就是这么虚荣,每天不听一听大家对“周小风大夫”的崇拜,她就寝食不安。
“这个年轻人啊——了不起!赵家的阿牛大家都认识吧?嘿,话说这阿牛一家,初来此地谋生,老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给人当厨师的活计,就不幸染上时疫,被主人解雇;老母亲靠给人缝缝补补度日;阿牛就成了家里的擎天柱、紫金梁。谁知老天爷定要给这一家好人一个劫难,一来让他们历经考验,二来为的就是成就百草仙子下凡的第一桩功名……”
这个说书的说得真好,真是百听不厌……小蝶抿了口茶,躲在斗笠下面偷着乐。
“阿牛竟然也不幸得了时疫!一条生龙活虎的汉子,顿时就瘦的皮包骨头……”——小蝶心说:这种说法夸张了点,但这就是评书艺术!艺术!
“这时候,上天给雍州送来了周大夫。且说那夜,刚到雍州的周大夫夜不能寐,深为雍州百姓遭受的苦难揪心(说书的当然不知道蚊子的事情),正在这时候,隔壁传来妇人的抽泣。周大夫心里奇怪,于是起身披衣,往隔壁敲门。那张氏正为儿子的病情烦恼,就听得门板做响,待开门,眼前不禁一花:天呀——只见香雾空濛、瑞彩千条自眼前一闪而过,半空中琴音雅乐、环佩叮当自耳边转瞬即逝——一个白白净净的少年书生正站在眼前。那张氏心自疑惑,书生却开口说:‘大婶,我闻得您家中药香缭绕,莫不是有病人?在下不才,以悬壶济世为愿,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您尽管开口。’这张氏一听,真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连哭带说,把儿子的病情一讲,那书生——就是大慈大悲的周大夫——立刻说:‘大婶,咱两家住在近邻,也是缘分。待我给大哥看上一看——您不必担心,救死扶伤乃是我辈本分,我周某人既然立志从医,自然不能在这节骨眼上与您为难。看这病我分文不取!’”
茶馆里四面响起深深的赞叹和真诚的掌声。
小蝶没鼓掌——她的手很忙,正在拼命捂着嘴偷乐。
“这周大夫前世乃是天上的百草仙,时疫自然难不住他。只见他看看阿牛的面色,两根手指把脉一搭,沉吟片刻,自家中取出药箱,抓了五六样药材——嘿!这真是天下一物降一物,这五六种药正是时疫的克星!那阿牛喝了药,还没一个时辰,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待他第二天醒来,好精神!又是生龙活虎大汉一条!”说书的说到这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正在这时,一个高大扎实的身影出现在茶馆门口。
说书的眼睛一亮:“大家看看,这就是阿牛——谁还能看出来他害过时疫?我说书的没骗你们吧!”
阿牛没理会这些闲人,在茶馆里四下看了看,来到一个戴斗笠的少年身边,柔声说:“午饭时间到了,回家吃饭去!我娘说了:按时吃饭才能身强体壮——看你瘦的这样儿!”
少年“嗯”了一声,跟在阿牛身后就走。路过说书的身边,他掂了几个大钱,似乎有些不舍……不过说书的早就记住他了:他每天顶个斗笠来听霸王书,这几个钱又不会要了他的命!真抠门!
“嘡啷!”大钱往说书的破碗里一扔,少年扬起头,一脸灿烂的笑容:“讲得不错!”
说书人的眼瞪直了……
“周大夫?!”
邻居
小蝶一边玩手里的斗笠,一边对周围敬仰的目光回报以友善的微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阿牛闲扯:“阿牛哥,今天午饭吃什么?”
阿牛简洁地回答:“今天是家常菜:红烧肘子、烧菜心、泡辣白菜、蒸水蛋。”
“哇——有荤有素、有肉有蛋……”小蝶舔舔嘴巴,“不错,我喜欢。”
“那就好。”阿牛憨厚地笑了笑。
“赵大叔的手艺真是了不得——被我这个大夫藏起来是不是有点委屈了?”
阿牛的爹,赵兴,本来是威远王府的厨师——之一……因为染上了时疫,被厨师班头毫不留情地踢出了“威远王府厨师团”这个本地厨师界最有名的团体,而且扣了他全部工钱,当作给厨房消毒的费用……
“伺候有钱人太难。”阿牛的声音不怎么愤怒,似乎对这种事情早看透了;“越是有钱有势,越是不把人当人看。我爹染过时疫,人家雇厨师都不愿意用这样的。周大夫愿意雇我爹,真是帮了我家一个大忙。”
“嘿嘿,互相帮助吧!”小蝶笑了笑。
其实这种时疫得过一次,以后想再染上都很难,得过的人才是最安全的……只是它的死亡率太高,让人谈疫色变,都尽量回避有病史的人。在这种时候,人的愚昧就让小蝶逮了便宜——一个月一两五钱银子,就享受到威远王的待遇……据说赵师傅拿手的是六十八个菜一桌的上等宴席,虽然小蝶这里用不上,但他也能把家常菜做得比酒楼的招牌菜更经典——真是小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三转两转,两人绕到了小蝶的药店后门。这个后门是小蝶指挥阿牛连夜开的:找她的病人实在太多,前面都快被挤塌了,甚至有人开始带着铺盖连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