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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是药宗的首徒,孟小霞。
小蝶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见到药宗掌门,养育自己长大的任绯晴夫人。小蝶更没想过,再见她的时候,她竟然是这样一副面如金纸的惨淡病容。
小蝶曾经很怨师父。她一直觉得,即使自己有再大的过错,师父也不该狠心对待他们兄妹二人。小蝶曾经以为,再见到师父的时候,自己会活得好好的,会成为一个比师父更伟大的人物,居高临下俯瞰这个无情的女人,让她后悔把自己赶出药宗山门。
但真的见了她,真的俯瞰着她,小蝶只觉得一阵心酸,任凭豆大的泪珠落在任绯晴手心。
“师父……”
似乎是听到她轻轻的呼唤,任绯晴睁开眼睛,有些迟疑地看了小蝶一眼,声音掩饰不住惊讶:“小蝶?”
小蝶用力点点头,问:“师父,是谁把你打伤?是谁下这样的毒手?!”
任绯晴没有回答,在一旁的药宗次徒范小泉哼了一声,闷闷不乐地答道:“是黑鹰党!”
“黑鹰党?!”小蝶惊呼之时不忘压低了声音,满腹狐疑地问:“我们和黑鹰党有什么过节?何至于把师父伤成这样!”
孟小霞叹了口气,拧着眉头道:“这话可就长了。”她把小蝶拉到一边坐下,说:“小蝶,你三年前解了毒宗的毒人,毒宗把这笔帐算作师父头上。师父无奈,接受了毒宗的挑战,与毒宗宗主虚泉子订立三年之约,约定各自炼药,一比高下。眼看三年之约就在眼前,师父忽然说要去看望一位故人。”
“故人?谁?”小蝶好奇地问。
孟小霞一抿嘴,“就是黑鹰党的首领,那个号称‘飞手’的大盗易天。”
任绯晴一直静听着她们交谈,这时候忽然虚弱地插嘴:“他……不是易天!不要把那样的人当作易天!”说着,她挣扎着要起来。
守护在任绯晴身边的范小泉急忙为师父扶正枕头。任绯晴喘了两口,稳了稳心神,缓缓道:“小蝶,把你哥哥也叫出来吧,我有件大事要交待。”
她话音刚落,小风已经推开门,在门口“嗵”一声给任绯晴的卧榻跪下,口称“师父!”,双膝点地挪向任绯晴的床边。“师父,那个假易天,他为什么伤您?!”小风眼里噙着泪,声音恨恨。
范小泉在一边抢着说:“他本来和师父言谈甚欢。只是师父后来说‘阁下如此英雄,纵然以真面目闯荡,也不难成名于江湖。何必假冒易天之名?’一句话惹恼了那家伙,他恶狠狠冷哼一声,说他就是易天,还说没想到师父这样的世外高人也听信别人对他的诽谤。后来我们出了普州城没五里,就被人袭击。”
“我门中人擅长运用花草药材,对于武术却知之甚少。”孟小霞说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我和范师弟都不通拳脚,只有师父能力敌匪人。后来他们被我们的毒药逼退,师父却受了伤。我们拼命往回赶,可是走到这里,师父已经难以支撑。”
“没想到他们竟然下如此狠手!”范小泉怒目圆睁,似乎还在痛恨不已。
小蝶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问:“师父……您怎么知道他是个假的?也许人家是真的呢?被你这样一说,谁不生气。”
“生气?”孟小霞白了小蝶一眼,“生气到需要杀人灭口的地步?”
任绯晴一抬手,制止了徒弟们,微叹了一口气,说:“我当然知道他是假的。因为,易天是我的丈夫。”
“这三年来,我倾全力炼制这味‘紫霜丸’,但却没有一点获胜的把握。”任绯晴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惊诧莫名的徒弟们,平静地继续说道:“这是以命相搏,稍有差失,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见他……听说普州出了黑鹰党,他们的首领叫易天,我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若是真的,能在死前见他一面,也可了结我二十年来的心愿。可惜……可惜……”
小蝶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说什么,又不敢在诸位师兄师姐面前放肆。
任绯晴看着小蝶轻轻一笑,说:“小蝶,我知道你一定想问清楚前因后果。我今天就告诉你们。我的路怕是要走到头了……”
“师父!”药宗弟子齐齐跪下,“您千万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任绯晴的神情却像早就离开了这个房间,飘到很久、很远的从前。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二十年前,我和天哥刚成亲。符大哥——就是曾经在江湖上十分著名的七帮八会总龙头符朝宗——没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他前往文音山庄剿灭乱党。他四岁的儿子是天哥的干儿子,当时在我们家凑热闹。符大嫂因为怀着身孕,回娘家去了。
“那一次,符大哥心软,放过了文音山庄的老幼妇孺,但他自己却被扣了一顶‘暗邀人心’的帽子,一时间朝廷要灭符家三族。那时候我和天哥成婚还不到十天,天哥说,他拚了命也要救出大嫂,救出符氏血脉——可他去了就没回来……
“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等了二十年。我总想着,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至少在我死之前,再看他一眼也好……”
小蝶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嘴唇抖了抖,问:“师父,你说的‘孩子’……”
“小蝶,”任绯晴端详着小蝶的脸庞,镇定地说:“你是易天的女儿。小风!”她偏过头,凄凉地笑了一下,“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娘——我应该好好照顾你,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可是,我太自私,心疼自己的女儿,让你替她受了重罚。”
“干娘,小风不怪您……”小风抹了抹眼泪,“您的恩德,小风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为妹妹受罚又算什么呢!”
任绯晴摸了摸小蝶的头,柔和地说:“小蝶,娘的路走到头了。这个药宗掌门之位,我传给你。”
小蝶眨巴眨巴眼睛,几乎不加思索,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干。”
“什么?”任绯晴有些意外,脱口问:“为什么?”
小蝶撇了撇嘴,“我只不过是个弃徒,药宗有那么多弟子,怎么能轮到我出风头。”
“你——”任绯晴瞪圆了眼睛,一口气没接上,头有些发晕。她挥手对小霞等人道:“你们三个出去。”
待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任绯晴看着小蝶,慢悠悠说:“这三年不见,你竟然变成一个独善其身的人……我时日无多,本门内再也没有能力敌毒宗宗主的人。你要看着昔日的同门白白送死?更何况,这一场风波本来就是因你而起。你能不负责吗?”
“这个理由不充分!”小蝶抗议道:“我已经因为解毒付出代价了,为什么时隔三年还要负责?官府对犯了罪的人,也只对一个罪惩罚一次而已。”
她转了转眼睛,自作聪明地说:“师父,只有咱俩在,你就别演戏了!我可不像我哥哥那么天真,会相信世上真有咱们这种巧遇。其实你是专程来请我出山,帮你们度过难关,对不对?可是你拉不下脸,所以才编出这么荒唐的故事,说我是你女儿,要我收拾这个烂摊子——师父,你怎么忘了?我的性格一向顽劣。你以为自称是我‘亲娘’,我就会百依百顺?其实你只要夸我一句‘青出于蓝’,我就很高兴了,没准一时自大就同意帮你……”
“你真是气死我了!”任绯晴狠狠瞪了小蝶一眼,但她声音中的失望却远远多于愤怒:“我没指望你相信我是你娘。但你用这种态度对待养你长大的师父,应该吗?”
小蝶冲师父扮个鬼脸:“师父,消消气,好好调养,早日康复才是大事。”
小蝶顺势退出房,对守候在门口的小风哈哈一笑,“哥哥,你别把师父的话放在心上。她这是哄咱们玩呢。再说,咱俩这种如出一辙的恶劣性格,怎么看也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妹。我和师父半点相似之处也没有,亏她能想到这样的故事。哈哈哈,哈……”
小风微微笑了一下,直视着小蝶的眼睛,反问:“可是你已经信了,不是?”
“哪、哪儿有这回事!”
小风没有反驳,只是亲切地去揽小蝶的肩头。他的手指才碰到小蝶的双肩,小蝶立刻一缩,躲了过去。
小风牵动嘴角,轻叹一声:“如果不信……如果你还把我当作哥哥,干嘛要躲?你以前可不曾躲闪过。”
小蝶咬了咬下唇,没言语。
“干娘说的都是真的。”小风轻掠小蝶耳畔的发丝,说:“我记得很清楚。四岁已经可以记很多事情了,何况是家破人亡。”
“这么说……”小蝶撇了撇嘴,“你一直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
“你是我妹妹。”小风神色郑重,坚定地回答:“干爹干娘的女儿,就是我的妹妹。”
“如果师父是我娘,她那样对你,害你受了那么大的苦痛,你还把我当作妹妹?”
“是我自愿代你受苦。”
小蝶终于忍不住了,方才努力装出来的轻松诙谐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的眼泪吧嗒一声落在小风的手背上。
“那你要答应我——永远把我当作亲妹妹。”
小蝶再一次推门进屋时,神情已和刚才大不相同。
她低声嘀咕:“我哥哥不会在大事上骗我。看来这是真的……虽然你和我心目中的娘差很多,但我不希望自己和你心目中的女儿差太远。”
任绯晴偏头看着女儿,平静地问:“你要去?”
“嗯。”
小蝶的回答让她母亲松了口气,柔声说:“毒宗的宗主据说是个精通草药的人,如果你不幸落败,要学会认输。毒宗不会赶尽杀绝。”
“我不喜欢认输。”小蝶不服气地呶了呶嘴,“我要是输了,药宗就成了毒宗的分堂,多没面子!”
任绯晴看了女儿一眼,悠悠长叹:“我始终,只是个自私的人。我从没说过你是我女儿,因为我不能说。你爹的仇人太多,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成了亲。我说了,就会有人知道你是易天的女儿,我是易天的妻子,我们两个人的性命就有危险——我必须要活下去,等你爹。所以你要答应我,你也要竭尽全力活下去,找到你爹。”
上路!
无懈看着手中的密报,眉宇间腾起一片阴鹜。
“和黑鹰党有瓜葛的三个人,今日傍晚进了泰安堂药店的后院?这三个人是干什么的?”
传信兵卒急忙回答:“尚不清楚。只知道这三个人在普州和易天会过面,在普州城外又起了纷争……其中似乎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