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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飞默默听着,面色依旧淡然,目中却流露出深深的忧虑:“若无龙脉护国,北嵎劫难将至。此事只怕不能再拖。”
“朕当然知晓其中厉害。”元凰苦笑:“只是,实在已经黔驴技穷。”
玉阶飞仍是点点头,示意他听到了元凰的话,然后移开视线,时疾时缓摇着羽扇,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片刻之后回过头来,用一种元凰所不熟悉的肃然目光注视着他:“皇上,以前一定有人同皇上说过,为君者当以江山为重,一朝登上帝位,再无私情二字。”
“嗯,圣君之道,历来如此。”元凰虽然不解其意,还是顺从的回答了玉阶飞的问题。他注意到玉阶飞的侧脸上现出极其少见的苦恼哀伤神态,摇着羽扇的手也不自觉停了下来,似乎心中有事迟疑不决,却又强迫自己直面挣扎。
元凰想不到能有什么样的事情让谈笑自若的玉阶飞失了淡定风度,他正要询问,却见玉阶飞忽然痛下决断似的,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沉声问道:“皇上,有没有一个人,你宁可舍了龙袍皇权,也要保他周全?”
元凰心底一沉,不假思索:“没有。”
“那么”,玉阶飞毫不意外这个答案,继续追问道:“有没有一个人,皇上曾经想过纵然舍了龙袍皇权,也要保他周全?”
元凰不知道这个问题要引向哪里,心慌起来,不敢去看玉阶飞的眼睛:“太傅为何这么问?”
“让群臣同意迁都的方法不是没有——只是取舍之间,恐怕皇上无以决断。”玉阶飞轻声叹道,最后数字隐入薄唇之间,几不可闻:“他们不肯迁都,无非是怀疑皇上身世——疑虑一旦消除,迁都水到渠成。”
“太傅是说……”
玉阶飞拢起阔袖,淡淡笑开来,眼中全无欢悦神色,而是悲凉遍布。他执起羽扇,俯身从棋盘上拾起一枚将子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正中,随后用羽扇轻覆其上,看向元凰眉角轻扬:“杀了他,才有你的江山。”
他这句话好像呼吸一样轻柔,元凰却听得真真切切。他没能立刻明白话中含义,愣愣看着桌上,片刻之后身子一震,脑中胡乱响作一片,眼前两抹漆黑,混沌中透出光亮,却又好像被困密林之中,仓皇四顾都看不到回去的路。
玉阶飞说得没错,只有杀了那个人,才能证明他不是他的父亲,才能彻底打消大臣们对他身世的顾虑——即便他们仍是不信,也不敢再阻拦他的脚步。因为他们知道从此之后,世上再没有任何一样事情,能让他有所顾忌,踯躅不前。弑父灭亲,元凰在心中冷笑,还有什么比这更为大逆不道的呢?
他早就明白若想在万人之上风光无限,便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受之苦。自知道身世之后一路坎坷行来,江修、华容、伯英,一张张鲜活的面容犹在眼前,有哪一次他不是含泪转身,忍痛挥别。杀死了他们,就像是杀死自己的一小部分,切肤之痛独自品味,无可诉说亦无人分担,好比是在自己心头划的一道伤,天长日久无法愈合——这样的反复折磨,他为了守住帝位身份,尽皆咬牙承受下来,最终还是对他们下了手。牺牲的人他记在心里,背负所有继续前行,肩头越是沉重,脚步越是急促,正因为要趟过血河,才更加担负不起失败。惟愿有朝一日得临顶峰,让众人在天之灵见他今日所成。
但玉阶飞如今要他杀的人,却是北辰胤。
那人是护国大将,他不在乎,是朝中栋梁,他不在乎,是北嵎功臣,他也不在乎,甚至他是他的父亲他的皇叔,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那个人,是北辰胤。
元凰紧抿着嘴唇,不知应当如何应答,他将玉阶飞的羽扇拿开,望着下面的将棋出神,迟疑半晌,冒出一句:“朕只是要做给大臣们看,便够了。”
“三王爷的武功势力,众人都看在眼里,若非戮力逼杀,又如何教人相信皇上不是与他串谋,而是当真欲置他死地。”
元凰沉默下来,寻找理由说明这个计划的荒谬:“那么,用何罪名呢?”
“平乱有功,却久滞边关不回,安知没有谋反之心。”玉阶飞界面道,本当是侃侃而谈的语调,此时开口却无比艰辛:“此事皇城之中早有谣传,皇上亦有耳闻,非是空穴来风。”
“可是……朕是信他的。”元凰悄无声息地吐出这句话,没等玉阶飞听清,即刻闭紧了嘴唇。他几次欲言又止,开口都只说出一个“朕”字,好像感染风寒似的不住拉紧领口,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他抓过桌上的棋子握在手心,眼神飘移,透着孩子似的惊慌无助,最终开口说话,却又镇定异常:“太傅要朕招他回宫么?”
玉阶飞缓缓摇头:“若是寻常计谋,怎能瞒得过三王爷——临去边关之前,泓曾向他讨过一滴血。皇上只要传话边关说要再次滴血认亲,他自会快马回来。”
元凰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睛,仿佛今日才认识玉阶飞:“太傅——早为此计做下安排。”
玉阶飞暗忖元凰只怕对他又恨又怨,却也不加辩解,只淡淡应道:“下下之策,不得已而为之。”他随后垂下眼睛,安慰似的扶上元凰的肩膀:“我并不想要三王爷死——纵然全力追杀,以他的能耐或可化险为夷,这其中分寸掌握人力难定,唯有交给天意裁判。”
八 父亲
告别玉阶飞后,元凰并没有立刻回到宫中,而是去了平日练箭的靶场。登基以后政务繁忙,北辰胤不再入宫教他箭法,他却仍喜欢趁着闲暇独自练习。射箭时候心无旁骛,所看所想只有靶心艳红一点,日里驱之不散的烦恼不快都可以乘机摒除出去,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觉得年少种种不单是迷梦一场。元凰今日没有拿弓,而是抱膝坐在北辰胤曾休息过的那两株大树底下,呆呆地抬头看天。他记得那一年他发身成人,在这里第一次注意到三皇叔鬓角有了白发,三皇叔答应过要教他苍龙弓,几次尝试下来才方能把箭射离弓弦。那时候没有别的烦恼,只想着自己是不是喜欢北辰胤,然后又猜想北辰胤会不会喜欢自己,不论清醒入眠都带着这两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年少的岁月就在这样细小琐碎的心思里头慢慢流逝,无处寻觅,直到如今也只想通了一个答案。元凰低下头去,从地上拔起一把把发黄的草根,再随手扔去不远,然后又抬头去看远方的空角,一直坐到太阳下山天穹全部成了黑色,才站起身来拍拍衣服。——好在喜欢与否都已经无关紧要了,他想,就算没有人教,再多练几次,总能学得会苍龙弓。
元凰回到宫中一宿未眠,睁眼望着窗外缓慢泛白,起身后唤来月吟荷,授计让她诱富山高孤身入宫,擒获下狱。月吟荷领命而去,元凰又在下朝之后招来惠王北辰望,告知他废除竞技场的打算。
废除竞技场的事宜若在平时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然而如今朝中众人关注的焦点并不在此,反让元凰方便行事。本来北嵎同四族每年都要集结比武,竞技场最初是为培养斗者特意设立,后来才演变为皇宫贵族们的消遣娱乐,如今北辰胤完胜之后,四族名存实亡,于情于理的确再没有驯养斗者的必要,更何况竞技场扰民伤财,积弊已久,而今勒令取消,实是大快民心之事。北辰望对此事本身并无异议,只是惊讶元凰为何将他招来商议:“城中庶务,皆归三弟管辖。皇上要拟圣旨捉拿富山高,应当同他商讨才是。”
“三皇叔远在边关,军务繁忙。此等小事,朕实不忍烦劳于他。”元凰道:“只好偏劳大皇叔了。”
“皇上言重了,不过一纸文书而已。”北辰望停顿一下,面带犹豫:“只是庶务既归三弟管辖,臣代拟文书便是越权之举,恐有不妥。”
“咦,这是朕让大皇叔做的,有何不妥。”元凰似乎全未想到其中权力牵连,只觉得北辰望的想法颇为奇怪:“三皇叔那里,朕自会日后解释。此乃为国为民之举,料想他不会怪罪。”
“这……”北辰望本想说废除竞技场并非十万火急,大可以等到北辰胤回转皇城,但他听出元凰的意思很是坚决,又似乎不愿多加解释,从中捕捉到了宫闱剧变前夕的压抑紧张,本想再试探一二,却听宫人报说逸云侯长孙佑达在外候见。元凰于是站起身来,作出送客的意思。
长孙佑达不学无术懒散成性,绝不是征询国是的良好人选,更从不曾听说过皇帝招他议事。北辰望存了满腹疑虑,得不到机会询问,只好行礼退下。他同元凰本就不甚亲近,如今更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侄儿的想法,于是暂持明哲保身的处事原则,回府后按元凰要求拟好了圣旨,静静等待下一步的变局。
长孙佑达甫逢皇帝召见,兴高采烈地踏入御书房,拍着胸口保证道:“皇上,国事家事,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我!”
元凰微笑着点点头,招手示意他走到近前,做出神秘的样子,压低声音道:“逸云侯,你同朕说过,先皇驾崩事有蹊跷,好像同三王爷有关?”
“啊啊啊,皇上,我同你说过好几次,你总算想起来了!”长孙佑达感叹连连,大有怀才不遇之恨:“我早就觉得先皇驾崩突然,后来越想越不对——先皇驾崩数天前,正好吃过北辰胤从边关送来的天鹅肉,这可是我亲耳听到内侍转述的!——皇上,你说说,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
“先皇起病的确突然。”元凰附和道:“朕也特地查问过,先皇崩后不久,他发病当夜在宫中轮值的宫人们以各种理由陆续离宫,从此销声匿迹。不过事关重大,口说无凭,小国舅可有证据?”
“这这……”,长孙佑达急得抓耳挠腮:“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宫人都调换得七七八八,哪里还有证据。”
元凰胸有成竹地一笑,让长孙佑达附耳过来,“朕听说,毒毙的尸身百年不朽,喉头发黑——先皇葬于北嵎皇陵,你知道该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