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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甲苍髯 by ciel mu(一-三部)-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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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将军辛苦,是本王来晚了。”北辰胤见神武侯虽然眼神锐利,却是言语倒错,于是只字不提军情吃紧,只管轻声劝慰。
  神武侯似乎听出了他的敷衍,干咳一声,声音浑浊好像夹着浓痰,挣扎再三开了口:“三王爷,十数年来,你我多有隔隙……实,非是老臣所愿……咳咳……先皇托孤之语,老臣……老臣……不敢相负……”
  神武侯话中所指,是北辰胤治军之能明明在他之上,却多年来困居皇城,手无兵权。长孙太后当年转述先皇遗旨,带着元凰跪倒在地,求他答应打压牵制北辰胤的势力。此后神武侯虽然从未与北辰胤正面冲突,言谈举动上却难免有所暗示,见面时候常有得罪。两人间的隔阂防备自那时开始,由来已久,日久愈坚,彼此心知肚明,如今神武侯自知时日无多,才会不顾一切将话语说破:“老臣一介武夫,做不成……辅君治国的贤臣,总要,总要做个忠臣……”。
  “老将军的意思本王明白。”北辰胤毫无勉强地应承道:“本王此来,暂代老将军行军出令。三军令牌仍由将军保管——老将军一生忠直,不负先皇所托,本王又怎会陷老将军于不义。”
  神武侯闻言摇了摇头,喘息片刻,费力举起的手臂因为力气不济打落在床沿上,将统策三军的铜牌一寸寸推到北辰胤的手边。北辰胤犹豫着没有伸手去接,神武侯望着他,张大嘴巴形成一个空洞的口型,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王爷误会……皇上此番派王爷来,便是信任王爷……老臣……怎有不交令牌的道理。……只望……从前种种,王爷勿,勿要介怀……我受元昭皇帝重恩,无以为报,对皇室子孙,从无……不敬。”
  他口中所称元昭,便是北辰胤父皇所用的年号。神武侯少时便受元昭皇帝赏识,以弱冠之龄统领皇城禁军,可算得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却生就荣辱不惊的沉静性子,不曾在乎顶戴花翎,侍奉君王全凭一片赤诚,尔虞我诈没有半点沾染。他在皇帝身边红极一时,遭来无数羡眼,数年之后却自请戍边外放,交还原先封赏的良田美宅,只愿穷尽一生保国为家。元昭皇帝准了他的奏请,自此对他愈发欣赏敬重,临终之际特意将他召回皇城,生前身后细细托付。他感激元昭皇帝知遇之恩,只恐有负所托,不敢丝毫懈怠,忠君体国四字之下,换来一生倥偬,四时戎马,直到今日才得真正得闲。
  神武侯拖沓地说完这些话,眼睁睁盯着北辰胤拿起令牌握在手里,嘴角动了动,放心似的咳嗽一声,沉默半晌,精神逐渐好转,说话也比方才条理顺畅许多:“先皇在时……曾笑言道……文官卒于案牍,武官殁于军中,各尽职守,则国可无忧……老臣惶恐,幸而终不负当日所言。”
  北辰胤闻言皱眉道:“父皇爱民如子,怎忍见将军劳累至此。你且安心修养,切莫再说此等丧气言语。圣上年少,日后还要多方倚仗老将军。”
  这虽是句冠冕话,北辰胤却说得真心。神武侯轻轻“哼”了一声,并不回答,也不再看北辰胤,而是直盯着军帐帐顶,眼珠失了灵动,逐渐浮起浊白。北辰胤眼见他神志渐失,赶紧要叫军医进来,忽听得神武侯慨然长叹,吐字甚是丰沛清晰:“烦王爷代告陛下……臣……再不能临阵讨贼。”
  北辰胤唤了声“神武侯”,正要叫他放心,低头只见老将军双目圆睁,拳头紧握,仿佛要从榻上直坐起来,去夺北辰胤手中令牌。北辰胤不知何意,伸手去扶,却见他双拳一松,胸口起伏乍平,眼中两点萤火倏然消逝,上前探其气息,果已张目而薨。
  明知神武侯已经不会回答,北辰胤还是又叫了声“老将军”,然后举手覆上老人蜡黄的面孔,将手掌下不瞑目的眼睛合上。神武侯一生为国尽忠,不曾婚娶,亦无子嗣,病中无人榻前尽孝,临去时心中所念仍是边关战事。北辰胤念了一句“老将军放心吧”,随后站起身来向帐外走去。神武侯副将萧宇夜非二人就候在帐外,见北辰胤面色凝重而出,手握神武侯从不离身的三军将令,知道老将军已然辞世。夜非面露哀切之色,低头跪倒,一丝不苟朝帐内拜了三拜,萧宇也随他跪下,在一旁默默垂泪。旁边的军医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忙不迭跑去帐中探视,片刻之后出得帐来,眼眶绯红,在周遭肃穆氛围的感染下不敢大声嚎啕,依例向北辰胤哽咽禀道:“王爷节哀。”
  北辰胤点点头,重重叹一口气,嘱咐道:“收殓候爷遗体,停于偏帐。待我等讨贼功成,告慰老将军在天之灵,再将灵柩送返皇城厚葬。”
  军医应了一声,派人将神武侯的死讯通传下去。北辰胤随后命两名副将召集全军训话。士兵们显然已经听说了神武侯的死讯,不禁担忧起本已摇摇欲坠的边城防守,以为数月死守过后终要初露败象。队伍集结虽然仍旧迅速齐整,军中无数道不安张望的目光却交织成带刺的罗网,将数万将士雀鸟似的围困其中。北辰胤登上将台,昂首而立,晴空之下银铠烁烁,宛若高原白雪。有常年戍边的军士认得他,兴奋的同身边伙伴窃窃低语:“果然是三王爷来了。”全军的视线于是在片刻之后,默然无声地投射到阵前男人的身上,只等他吐出只言词组,许下一己回天的承诺,为他们吹响期待已久的胜利号角。
  士兵们在军旅呆的久了,自然晓得将领们为了要稳定军心激昂斗志,常常说些言不由衷的大话,避实就虚。——毕竟一场战争的失败,对于统帅而言大多不过是削官去爵,许多还能获得重整旗鼓的机会,若是反败为胜便可迎来百折不挠的美名。而士兵们则往往没有这样的幸运,一个战略的错误便能导致数千人的死亡,鲜活生命蜕落成无定尸骨河边荒冢,再也没有第二次尝试的可能。对于冲锋陷阵的军士而言,战争不是运筹帷幄,不是羽扇纶巾,不是谈笑若定,而是一场顺手压上生死的色子游戏,开大开小全由庄家做主。他们因而对北辰胤即将到来的许诺宣告抱持怀疑,私下里开始谋划算计,绝不轻易将身家性命全全交托。
  北辰胤望定眼前,从容摘下肩上的苍龙弓放在一边,沉声开口,说得却不是鼓舞士气的豪言壮语:“北嵎军律,凡家中独子,戍边不得超过两年。本王方才询问萧宇,才知今秋正逢边关动荡,军中轮转不及,尚未有人还乡归田。”他注意到队伍里有人频频点头,又有人翘首倾听,将声音提高了些:“本王虽无家小,亦略知父母殷切之心——众人听令,家中独子役满两年者出列,领取盘缠即日还乡。”
  大敌当前,临阵减员,不仅萧宇铁常焕等人面露难色,军中更是不可置信地一片哗然。军士们神情紧张地互相探看,听到北辰胤又言辞恳切地重复一遍:“此乃军律所定,非是本王一人之言。家中独子役满两年者,按律还乡侍亲。”
  兵丁们消除了疑虑,互相推搡指点,小声商议,却无一人站出队前。这时候听见队中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我家就在五里之外,家中只有一个老娘。前几个月西豳军队钻了空子打秋风,金银首饰不说,还把我娘辛苦种的果树糟塌了。不打退这班贼人,我同娘亲哪来的活头?——我不走,跟着王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他话音落下,军中一片沉寂,干冷的利风刮起沙砾扑打在脸上,将每一张年轻的面孔都遮掩得风尘仆仆,分辨不出方才说话的究竟是谁。这时忽有另一个尖锐声音响应道:“我,我也不走。国之不存,民将焉附?”说话之人大概读过几年书,改不了吊书袋的毛病,内向沉默惯了,难得激动起来,说得有些磕磕绊绊。 
  “不错,国之不存,民将焉附!我们当然死战到底!”
  “死战到底!”队伍中七嘴八舌地起了回声,在空中碰撞反弹,很快由零散的口号汇拢成响亮的誓言。眼见群情激愤,众志成城,萧宇乘机走到北辰胤面前,单膝跪倒:“萧宇家中亦无兄弟,只有花甲高堂。然国难当头,七尺男儿怎能偷生乡野。不才愿为先锋,听凭王爷差遣!”
  随着他的动作,三军将士摘下头盔夹在身侧,齐刷刷跪倒在地,“听凭差遣”四字平地而起,响竭云霄。北辰胤长笑一声,傲然昂起头来,举手示意诸人起身:“苍天为鉴,本王便于今日,同诸位歃血为盟。”他说完抽出腰间佩剑割破手指,将血一滴一滴洒在将台之下:“我与诸位,生死与共,荣辱相从。不破夷虏,誓不还朝。”
  这一席话正说进众将士心坎,让他们觉得将台上站着的非是只知发号施令的三军统领,而是与他们处在相同立场,同他们背负相似情仇的连袍战友——北辰胤切实懂得战争的含意同付出,也经历过荣耀凯旋背后的残忍同寂寞,虽不曾为马前走卒,却明白军士先家后国,避祸趋安的寻常心态。他站在众人最前,将声音托着内力送出,即便站在队伍末尾,也能听得清晰确切。那一刻里,万千将士都相信他们听到的并不是一句苍白空洞的搪塞宣告,而是眼前王族屈尊降贵的肺腑之言。这个男人脱下紫金朝服,离开锦衣玉食的皇城府邸,仔细扣好战痕累累的铠甲,像护卫生命一样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他是如此真实坦诚,同他们一样畏惧死亡,却也跟他们一道做好了埋骨沙场的准备,自此之后同仇敌忾,生死契阔不改初衷。
  立誓之后,北辰胤再无多言,遣散众人回营养息,同铁常焕三人入账议事。他们尚未落座,夜非已忍不住说道:“候爷病后,军心涣散多时,末将们束手无策。王爷方才只得三两句话,却已尽除隐忧。”言语之间,倾佩溢于言表。
  “咦,军心不稳,如何开战。”北辰胤卷起案上地图放在一旁,并不摊看:“多亏铁将军想得周到,向萧宇询问兵丁轮转。”
  萧宇闻言面露惭色,频频顿首。铁常焕在旁谦道:“王爷谬赞。现下四族气势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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