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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权力,也便有资格向北辰胤剖白自己的感情,同时要求他或拒绝或认同的响应。想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方才的走神,将心绪强拉回来,继续解释道:“浙江巡抚说这是真正的绍兴花雕女儿红,当地世家都是酿造自饮,便是有钱也难买到——我不喝酒,只听他说了这酒的许多好处,便留下了。”
北辰胤听罢轻笑道:“浙江巡抚倒是别出心裁,居然想到给太子送酒。”
元凰听出了他话里的揶揄,赶紧分辨道:“我已经成人,为何不能送酒——也只有三皇叔同母后,还把我当作是个孩子。”他停顿片刻才说后面半句话,有意强调一下,让北辰胤听个明白。
“说得是,太子已经成人。”北辰胤感叹似的垂下眼睛,元凰失去了他的注视,觉得有些可惜。北辰胤接着转换了语调,推脱元凰的一番盛情:“多谢太子美意,只是……臣不善饮酒。”
“我知道皇叔一向喝茶。”元凰接口道,他注意到北辰胤因为他刚才的提醒,在话语中多带了一份恭敬,显然又再次误解了他的暗示。他在心里暗暗懊恼,想要扭转回刚才无戒备的气氛:“但是茶叶性凉,三皇叔刚被寒雨淋湿了,还是喝口花雕暖暖身子吧。”他说着自己动手替北辰胤将酒倒好摆上案几。吴越百姓喜欢小酌慢饮,因而黄酒专用的酒杯比平常酒盏略小,只盛得一点便满了。元凰事先做过功课,嘱咐下人将酒热得恰到好处,温手而不沸腾,毫不起眼的一小杯酒,浓郁醇厚的酒香却溢满了整个房间,酒色琥珀般的亮黄澄清,正像古书所载的琼浆一般,果然是封存了数十年的陈香酒。
北辰胤见到酒色,顺口赞道:“这的确像是陈年花雕。”元凰听了,在一旁顺水推舟:“我还特意让他们加了姜丝驱寒,三皇叔请吧。”说完端起酒杯递到北辰胤面前,北辰胤再推脱不得,接下饮了。元凰见他喝得爽快,又满上一杯递来,北辰胤喝完三盏,在元凰再次捧起陶罐时挡下了他的动作:“再喝就要醉了。”
元凰嘻嘻笑道:“三皇叔骗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那日在北疆,皇叔何止喝了三十碗。”
“那才是骗人的。”北辰胤也笑起来,“那时候喝酒,喝一半吐一半,否则哪里支撑得住。”元凰听完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随后又忙着埋怨北辰胤藏私,害他老老实实喝酒,被灌得不省人事。北辰胤但是听他抱怨,微笑着不做回答。
在他这里,元凰有时候完全是个大人,有时候又完全是个孩子,上一刻的话语里还带着君王的威仪,下一刻的举动又彻底是恃宠而骄的调皮,让人捉摸不透。北辰胤时常提醒自己,眼前的少年并非他心系的子嗣,而是他尊奉的君王,关切记挂都压藏在心底,行动言语皆不得越半步雷池,若是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自己万劫不复尚不打紧,却要连累到他最宝贵的孩儿,由云端风间直坠淤泥沼潭。他的凰儿是要腾上九天,翱翔于杏冥玄渊,万不能因为他的一时心软冲动折了翅膀。
然而即使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元凰每每向他亲近示好的举动总能轻易打破他刻意维持的疏离——他但愿能远远守着元凰,看他登基为帝扫平四海做一代明君,却硬不下心来在孩子投入怀抱的时候将他狠狠推开;他明知道元凰已经拥有独立面对一切的勇气同担当,却仍忍不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加以援手。在北辰禹称帝的时候,他虽然心有不甘,却为了韬光养晦不得不自缚手脚,现在元凰身为天下之主,他愿意将江山拱手奉上,反倒要时常出谋设计,影响更改朝中的不智决策,引来长孙太后忧心不已。——这并非是他有篡权夺位的野心,而单单只因为北嵎虽不是他的江山,元凰却是他的骨肉,总忍不住想要提点帮持一二。——为人父母那份无法洒脱放手的护雏之情,便是沉着自制如北嵎第一人,也没有逃出生天的幸运。
元凰猜不到北辰胤背后的隐情,只觉得三皇叔对他比之别人更多一份宠溺。秋狝也好,练箭也好,出巡也好,他初时觉得北辰胤太过严厉,丝毫不会体谅他的难处,事后回想起来,却觉得北辰胤对他很是细心,从没让他受过委屈。他对他的好总在无声无息之间,别人看不着,他却能感受得真切。他确信他在北辰胤心里有个特殊位置,只缺一个确切的答案。那天夜里他撤去花雕酒后屏退了下人,献宝似的捧出了那方红丝砚,将文房四宝都准备妥当,一面想着应当怎样开口说到正题。
北辰胤喜好书法,对历朝各地的砚石雕琢所知颇深,本不相信元凰会有真正的红丝石,初见那红黄相间夹有红丝的纹路,便已信了五分。这方砚台事先经过玉阶飞的鉴定,元凰才敢拿来北辰胤这里,因而心中很是笃定,站在边上用细小银勺舀了水,还没来得及滴进砚台里,就被北辰胤拦了下来:“这是什么水?”。
元凰奇道:“城外山中的泉水,三皇叔以往磨墨,不是都用这个吗?”
“寻常砚台质硬,当用泉水调和加磨,利于下墨。红丝石至软,传说石中自出膏液,泉水太硬,我怕会损了砚台——不如太子稍待片刻,我差人去府里取来今冬的雪水,同红丝相合最为适宜。”
“雪水东宫里头也有,本是存着泡茶喝的。我这就叫人去拿。”元凰顿了顿,暗怪玉阶飞没把这道机关告诉他:“三皇叔这里,真是半点马虎不得。”
“你的宝物,自然要小心些。”北辰胤待下人拿过雪水,稍点了几滴在砚台中央,元凰随手拿过一本书,翻出一页让北辰胤抄写试笔,正巧是诸葛孔明的那篇《诫子书》。北辰胤见到文题一愣,觉得不妥,恐怕日后落人话柄,犹豫着不肯下笔,元凰没看破其中机关,只在旁催道:“三皇叔试着写几句便是。”
北辰胤抄完一句“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便放下了笔,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心中已有定论:“这确是红丝砚无疑,可算得砚中至宝。”
“三皇叔若是喜欢,便拿去吧。”元凰知道这是北辰胤心头所好,本想把赠砚话讲得委婉动听些,然而事到临头说出口的,却是这再平常不过的一句。不出他所料,北辰胤当下辞道:“此等厚礼受之有愧,太子还是自己留着。”
元凰笑道:“伯乐相马里说,孙阳相中一匹千里马,齐人却用它拉车。这方砚台在我这里不过权当摆设,暴殄天物,三皇叔拿去物尽其用才是妥当。况且……正是因为此物非比寻常,我才想把它送给三皇叔,若是寻常物事,便……便显不出我的心意了。”他前一句话引经据典说得老成持重,后一句话却说得断断续续,费了好大的力气。他见北辰胤仍是不解其意,便鼓起勇气把话语讲完:“我,很喜欢三皇叔,因为三皇叔……一直对我很好。”
他终于把数月里排练再三的话说出了口,心里却懊悔得恨不得拿起那块砚台砸个干净——至少那样能够吸引北辰胤的注意,兴许能让他忘记自己方才所说。那分明是一句情话,在他说来却成了小孩撒娇的口气,听着全不像是他原本的意思。他知道一旦错过这个机会,自己再也没有勇气重复,故而准备良久,选在把贵重砚台送出之后立刻开口,不料还是功亏一篑。北辰胤果然没有听出他话中的真正含义,只淡淡答道:“太子言重了,那些都是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他顿了顿,又微笑起来,语气轻松地夸奖元凰道:“太子自小就聪敏好学讨人喜欢,长大后亦是德才兼备,更兼虚怀若谷尊老敬贤。我等做长辈的看在眼里,只有欢喜高兴,平日里对太子爱护关注,虽为公义,亦是私心。”
他这番话句句真心,元凰听来却只像是官面文章,他最怕北辰胤拿出长辈的姿态,将他当做后生看待,无需言语便断绝了他的所有希望,他无奈地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惊喜地叫了出来:“雨停了,他们要放烟花!”
大雨过后的月光格外清爽,还带着云中的湿气,在月色周围勾勒出一团虚幻柔软的光雾,抬头望去好像是一面乍开的菱镜,又像一盏月白色的灯笼升腾在半空里。本来中秋的月色最明,旁边又有星辉交映,在宫内燃放烟花的意思是要补足缺失的日光,现出齐耀三光的盛世景象,暗颂北嵎政事清明钱粮富足。元凰本打算在看烟火的时候站在北辰胤的身边,如今他们却已不在大殿之内。他苦苦思索挽留北辰胤的方法,灵机一动想到自己偶然发现过一处欣赏烟火的绝妙地方,便拉过北辰胤的手,不出前庭,反神神秘秘的往后院走去。
后院只得一方莲池,背后的高墙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远方的天空。北辰胤猜不透元凰的打算,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跟来了池塘,等着他进一步的解释。元凰顾自在池边坐下,又不出声地转头拍拍左边的地面,示意北辰胤坐去那里。北辰胤估计这是个童心未泯的小把戏,心中觉得好笑,也一言不发地坐去元凰身边。他们并肩坐下没多久,身后就响起“轰”的一声,比爆竹的脆响更沉闷些,紧接着便听见屋内宫女们高兴地拍着手,铃铛般的轻笑。
北辰胤没有回头,暗忖烟花总不至飞来落入东宫的后院里。这时候元凰轻拉过他的衣袖,另一只手借着一点月光指向暗悠悠的池水道:“三皇叔你看。”
北辰胤依言看向池中,清晰地见到一枚金色的星子舒畅无碍地穿行在残梗断荷之间,好像一只灵活的鸟儿收敛起翅膀贴着水面滑行,又好像一尾金鱼摇着尾巴越游越远,直到了池塘的尽头快要寻觅不见,只余下残留在眼睛里的金色光影,重迭地印上池面。这时候莲池尽头的火苗忽然迸裂开来,仿佛一树随风飞舞的柳枝,将池水向周围推去,霎时间在池塘里铺满了深深浅浅的碎金,随着水流荡漾伸张,漂浮到他们脚下,又缓缓沉入池底。有时候阵风吹来,一点金星便碎成三五花瓣;有时候遇着荷枝,一束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