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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凰顺着秋嬷嬷的话,也息事宁人地笑了数声,应道:“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眼睛却向旁边看去,这是不打算再继续对话的礼貌暗示。长孙太后也觉得她本是来安慰元凰,说着说着却空扯到立妃上头去,现在话语说到这里也无法继续,再帮不上什么忙,便打算起身离开。她临走时候建议道:“今日晚些,我把原来太和殿管事的孙公公调到东宫来服侍你,你看好不好?”
太后本想按照宫里的规矩,在太子发身成人后将东宫的侍女尽数调换成太监,只留三四个年纪较长又懂得规矩的,可以成为太子大婚之前,性事尝试的领导者。但她知晓元凰平日里不会同侍女们胡乱厮混,又生怕这样一来小题大做反而吓坏了孩子,便打算先将元凰自小认识的太和殿老管事太监调来。宫内的太监虽是阉人,却因为地位同职务的关系,经常成为皇子们在春情猎艳上,最初的出谋划策者,元凰不愿意向太后询问的问题,都可以在孙公公那里获得答案。
元凰大概知晓母后的用意,答应了一声,脸上却也没有显得如释重负。长孙太后捉摸着元凰的心思,思忖太监毕竟还是外人,于是试探着说道:“近日里西佛国边境粮税征缴不足,昨日你说三皇叔的病已无大碍,我便请他下午入宫商议。待哀家见过他,便叫他来东宫看你。”
太后本想着元凰在心里必是把北辰胤当成父亲一般看待,大约会愿意同他谈心。元凰听太后如此一说,方才抛在脑后的梦境一股脑儿涌上来,直吓得背上冒汗。他来不及细想便赶紧推辞,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理由,几乎语无伦次:“啊,那个,不用,不用了。”说完他又生怕太后还要坚持,追加道:“母后国事要紧,我学箭时候自会见到三皇叔。”
长孙太后听他这么说,也不便坚持,微笑着带着叹息又说了一句:“你这孩子,总是想得太多”,便转身走了。元凰看着母后的背影,又听到门外宫人们的送驾声音,这才确定太后已经离开。他缩起身子钻进床里,像昨晚一样用被子蒙住头,悄悄吐出一口气。这时候无能为力的恐惧便从胸膛里钻出来,蜿蜒爬向身体的其他地方。
他无法同任何人坦言他的绝望同惊惶,在默默祈祷梦境不要再次发生的同时,又无法控制地不断回想起那令人心驰神荡的辛芳气味。他不知道该要如何是好,一面挣扎着要逃离出荒诞的记忆,一面却又恋恋不舍地拽住昨夜里遗留下的甘美颤栗不肯放手。自己的身体在昨晚之后变得如此陌生,迅速滋生的憎恶同羞耻让他害怕的溢出泪来。他理智地想着自己以后永远永远也不要再见三皇叔了,心的另一半却又顽固地提醒他过几日三皇叔要考察他的弓箭,不由自主担忧自己会让三皇叔失望。他蜷缩起身体,又往被子深处钻去,抬头也看不到一点光线,仿佛这样就能将时光倒回到昨天下午,他还没看到太和殿旁那一幕的时候。
其后几天元凰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他一反常态地窝在房中很少外出,连平日里最热衷的,邀渡江修进宫玩耍的心都变得淡了。他总疑心宫人们看着他的眼神中带有古怪,更害怕那夜在门外当值的两个侍卫听到了些什么不堪入耳的声响,想要借机换掉他们,又唯恐这样的举动反而会导致流言的传播。他会在无人注意的时候走去屋后的莲池,只呆得一会儿,又烦躁地踱回屋内,小声埋怨宫人们没有将池内的残荷及时拔去。宫人们听在耳里只作不知,谁也不敢去动太子最宝贝的池塘。
初时元凰在入夜之后不敢睡觉,生怕再做古怪的梦。他不愿让宫女们知道,每日里都规矩地更衣就寝,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床顶,直到了后半夜,才抵抗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令他庆幸的是那样的梦境再也不曾重现,连着几日无事,少年原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他努力强迫自己忘记,想当这场春梦从来没有发生,本想着逃得一日是一日,然而转眼便到了北辰胤教他射箭的日子。
最初的害怕同自责过后,元凰思前想后,意识到事情左右无法弥补,又不受自己的控制,怨天尤人也没有任何增益。他后来拐弯抹角地去问孙公公,就说是梦到了不识得的人,怕是上天的预兆,很是担心。公公告诉他梦里头再稀奇古怪的人物都有,男男女女,识得的不识得的,有时候连脸都看不清楚,往往莫名其妙出现,做不得数。元凰听了,仿佛吃了一剂定心丸,渐渐平静下来,他同三皇叔向来亲近,此番梦里见着了,兴许说明不了什么。他现在还小,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总会碰到中意可心的少女,像母后说的那般娶妃生子。梦中种种,只要不让任何人知道,不会造成更大的困惑同伤害,那也没有什么紧要。
这么想着,元凰为那个梦找到了理由,逐渐坦然,最首要的任务便成了如何瞒天过海,不让别人起疑。他不怕再见三皇叔,却唯恐三皇叔知晓了这场春梦的前因后果,从此不再理他。
今日逢到练习弓箭,他自忖着几日下来,梦境已记不真切,想着要去靶场见人,一面又觉得心里没底;想要告病,却怕三皇叔看出他的做贼心虚。他明明是起了个大早,却在宫里头磨磨蹭蹭地读起书来,期望着母后能突然传召,让三皇叔赴不了今日之约。宫中下人们见太子埋头苦读不敢前去打扰,看看时辰,又怕三王爷等得心焦,到头来受罚的还是他们这班宫人。他们在太子身边走来走去,故意在装箭囊的时候将箭头的烙铁相互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试图引起太子的注意。一切努力都失败之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提着嗓子上前禀道:“殿下,今天是去靶场练弓的日子。殿下若不想去,奴才这就去三王爷那里传个话。”
“我没说不去。”元凰道:“这不是还没到时辰么。”
那名宫人闻言更是赔笑:“上回殿下同王爷说得乃是未时,现下已近申时——迟了约有一个时辰了。”
元凰一听之下,惊得将手中的书丢上了窗台,弹下来险些打到那名宫人的脸:“你怎么不早说?”
方才禀报的宫人低下头去诚惶诚恐:“奴才们看着太子正在读书,不敢打扰——这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
元凰不理他,跳下椅子来,拿过边上备好的箭囊就走。他本来忐忑不安,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去靶场,现在一听说是迟到了,只怕三皇叔等得太久,恨不能生出羽翼立时飞去。原先那番犹豫的心思同现在的焦急相比,立时显得微不足道。临行前他还不忘瞪那宫人一眼,吓他道:“若是三皇叔生气了,回来有你好看。”
从东宫到靶场并不远,元凰紧赶慢走,又经过那条从挺拔杨树中间穿过的小道,一路上只想着怎样去同北辰胤解释。等他到了靶场,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陪同他练武的一小队禁军兵士大概因为列队等候太久,都三三两两寻了有太阳的地方,坐在地下背靠着树干休息。北辰胤也同他们一样,随意坐了,身后正是两株相对着的参天大树。弓箭扎成一束,整齐地横在他的脚边熠熠生辉。
他侧面朝向元凰坐着,在透明光线底下,元凰第一次注意到三皇叔的鬓角已有了白发。那缕白色并不猖獗,只是细细一道,沿着男人的耳侧攀上去,随后被侍女细心的混入发辫之中无法分辨;在元凰眼里看来,却觉得他一头黯蓝的发色,都因为鬓边的霜雪而显得浅淡了。这缕白发如此突兀,却并未让男人看上去苍老,而是遮掩去了几分他不近人情的强大,另透出一股凛然天成的骄傲自持。
元凰见三皇叔还在等他,先松一口气,想为自己的迟到道歉,又怕一开口便是唐突。他呆了片刻,拼命要编理由,脑中却只一味现出几句词来,他知道这是前几夜的《东坡词》作祟,舌头却极其难得的比脑子更快。在元凰尚未思考清楚之前,已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道:“三皇叔选的好位置,正可谓是‘双龙对起’啊。”
北辰胤仿佛此时才发现有人到来似的回过脸来,稍稍愣神之后,才明白元凰是指他身后的两株大树而言。他站起身来,随手掸落衣袍上挂着的尘土,笑着接道:“‘双龙对起,白甲苍髯烟雨里’,太子取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元凰赶紧解释,却又不敢将他心中所想说破。天知道方才他在心里念的,虽然确是苏轼这首《减字木兰花》不假,却不是这开头一句,而是后头的“疏影微香,下有幽人昼梦长。”用这样柔婉飘洒的句子去形容三皇叔,想来北辰胤定不会喜欢,元凰此时竟然觉得再合适不过,只是碍着这许多军士的面,不好说出口去。
北辰胤猜不到他心中的念头,只道他是没了说辞,淡淡一笑,沉吟着又念了一遍:“白甲苍髯烟雨里,呵,苏子瞻果然作得好词。”
元凰轻声应道:“确是好词”,又飞快地补上一句:“不过,三皇叔一点儿都不老——我才这么小,三皇叔又怎么会老。”他不自觉地将两个人放在一起,未曾仔细想过他的年幼同叔叔的衰老,严格说来并无太大的干系。
北辰胤不置可否地一笑,显然并不在意这个话题,又将元凰的话重复了一遍:“是呀,凰儿才这么小,我怎么会老。”他说完将话锋一转,问元凰道:“上次教你还是在秋狝之前,你可还记得学了些什么?”
他眼见着元凰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体贴地没问他迟到的原因。元凰逃过一劫,认认真真答道:“皇叔上次说我的箭虽然够准,却还不够快。我本想自个儿练练,后来因为脚伤,一直耽搁下来了——今天皇叔的病才刚好,在一旁看我练着就是。”
北辰胤点点头,作为对元凰孝心的奖励,感谢地朝他笑笑。这个笑容在元凰看来比往常更为温柔,融进阳光里,同他的梦境重合在一起,把他惊得立刻转过脸去,一心一意瞄准靶心。
“上次三皇叔答应过,如果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