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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我的脸扶起来,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说 :“也没什么大不了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异样的痛楚 ,他忽然抬起手,拭过我的嘴角 。
借着灯光 ,我看到他手指上的血迹,然后还有他的袍袖 ,上头斑驳的点痕,一点一点 ,原来全是鲜血 。我的身子发软,人也昏昏沉沉, 我知道自己站不住
了, 刚才那一口血,像是把我所有的力气都吐了出来 。他抱住我 ,在我耳畔低声对我说 :“小枫 ,你哭一哭 ,你哭一哭吧。”
我用最后的力气推开他 :“我为什么要哭? 你故意带我来看这个, 我为什么要哭?你不用在这里假惺惺了,我为什么要哭? 你说看了就放我回去, 现在我
要回去了 !”
“小枫! ”他追上来想要扶住我 ,我脚步踉跄,可是努力地站住了 。我回转头 ,拔下头上的花胜就扔在他足下, 我冷冷地望着他:“别碰我 ,也别跟着
我, 否则我立时就死在你眼前,你纵然武功绝世, 也禁不住我一意寻死, 你防得了一时,也防不了一世。只要你跟上来 ,我总能想法子杀了我自己。”
也许是因为我的语气太决绝,他竟然真的站在了那里, 不敢再上前来。
我踉踉跄跄地不知走了有多远, 四面都是人,四面都是灯,那些灯真亮,亮得炫目 。我抓着襟口皮裘的领子,觉得自己身上又开始发冷 ,冷得我连牙齿都
开始打战 ,我知道自己在发烧 ,脚也像踩在沙子上 ,软绵绵得没有半分力气。我虚弱地站在花灯底下,到处是欢声笑语 ,熙熙攘攘的人穿梭来去,远处的天
空上 ,一蓬一蓬的焰花正在盛开,那是七星塔的斗花 ,光怪陆离的上元, 热闹繁华的上元,我要到哪里去?
天地之大 ,竟然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阿渡,阿渡 ,你在哪儿 ?我们回西凉去吧, 我想西凉了。
我的眼前是一盏走马类 ,上头贴着金箔剪出的美人,烛火热气蒸腾 ,走马类不停转动,那美人就或坐或立或娇或嗔或喜 …… 我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灯上
的美人似乎是赵良娣 ,她掩袖而笑,对我轻慢地笑 :你以为有什么不同? 你以为你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你以为你替陛下做人质,他便会对你有几分怜
惜……
不过是枉然一场。
我靠着树才能站稳, 粗砺的树皮勾住了我的鬓发,微微生痛 ,但我倒觉得很舒服 ……因为这样些微的疼痛 ,反而会让胸口的难受减轻些 。阿渡不见了,在
这上京城里,我终究是孤伶伶一个人。 我能到哪里去?我一个人走回西凉去 ,一个月走不到,走三个月 ,三个走不到, 走半年,半年走不到, 走一年,我要
回西凉去 。
我抬起头来看了看月亮 ,那样皎洁那样纯白的月色,温柔地照在每个人身上。 月色下的上京城,这样繁华这样安宁 ,从前无数次在月色下 ,我和阿渡走遍
上京的大街小巷 ,可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去了。
我慢慢地朝城西走去 ,如果要回西凉,就应该从光华门出去 ,一直往西 ,一直往西 ,然后出了玉门关 ,就是西凉 。
我要回家去了。
我还没有走到光华门 ,就忽然听到众人的惊叫,无数人喧哗起来, 还有人大叫:“承天门失火啦!”
我以为我听错了,我同所有人一样往南望去 ,只见承天门上隐约飘起火苗,斗拱下冒出沈重的黑烟, 所有人掩口惊呼,看着华丽的楼宇渐渐被大火笼罩 。刚刚那些华丽的珠灯 、那些朱红的帷幕 、那些巍峨的歇檐…… 被蹿起的火苗一一吞噬,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烈 ,风助火势 ,整座承天门终于熊熊地燃烧起
来。
街头顿时大乱,无数人惊叫奔走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斜刺里冲出好向队神武军,我听到他们高喊着什么,嘈杂的人群主动让开一条道 ,快马疾驰像是
一阵风 ,然后救火的人也疾奔了出来, 抬着木制的水龙,还有好多大车装满清水,被人拉着一路辘辘疾奔而去 。每年的上元都要放焰火,又有那么多的灯
烛, 一旦走水即是大祸,所以京兆尹每年都要预备下水车和水龙 ,以往不过民宅偶尔走水,只没料到今年派上了大用场 。
我看到大队的神武军围住了承天门 ,不久之后就见到逶逦的仪仗, 翠华摇摇的漫长队列, 由神开军护卫着向着宫内去了,料想定没有事了 。
我本不该有任何担心 ,承天门上任何人的生死,其实都已经与我无关 。
我只应当回到西凉去 ,告诉阿爹我回来了, 然后骑着小红马,奔驰在草原上, 像从前一样,过着我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积蓄了一点力气, 继续往西城走去,神武军的快马从身边掠过, 我听到鞭声,还有悠长的呼喝:“ 陛下有旨! 闭九城城门!”一迭声传一迭声, 一直传
到极远处去,遥遥地呼应着 ,“陛下有旨 !闭九城城门!”“ 陛下有旨! 闭九城城门!”……
百年繁华 ,上元灯节 ,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但百姓并无异议 ,他们还没有从突兀的大火中回过神来,犹自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火势渐渐地缓下去 ,
无数水龙喷出的水像是白龙 ,一条条纵横交错,强压在承天门上 。半空中腾起灼热的水雾,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的气息。
“关了城门 ,咱们出不去了吧? ”
“咳,那大火烧的, 关城门也是怕出事,等承天门的火灭了 ,城门自然就能开了 ……”
身边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各种声音嘈杂得令我觉得不耐烦 。我是走不动了, 连呼吸都觉得灼痛,喉咙里更像是含了块炭, 又干又燥又焦又痛,我气吁吁
地坐在了路边, 将头靠在树上。
我想我只歇一会儿, 没想到自己靠在那里, 竟然火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好像是极小的时候, 跟着阿爹出去打猎,我在马背上睡着了 ,阿爹将我负在背上 ,一直将我背回去。 我伏在阿爹宽厚的背上,睡得十分安心,我睡得流了
一点点口水,因为他背上的衣服有一点儿湿了 。我懒得抬眼睛 ,只看到街市上无数的灯光,在视线里朦胧地晕出华彩, 一盏一盏, 像是夏夜草原上常常可以
见到的流星。据说看到流星然后将衣带打一个结, 同时许下一个愿望,就可以实现, 可是我笨手笨脚,每次看到流星, 不是忘了许愿,就是忘了打结……
今夜有这么多的浏览 ,我如果要许愿,还能许什么愿望呢 ?
我用力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想将衣带打一个结 ,可是我的手指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 ,我的手垂下去,罢了 。
就这样, 罢了。
我阖上眼睛 ,彻底地睡过去了。
我不知道睡了有多久 ,像是一生那么漫长, 又像是十分短暂,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 ,可是又很浅很浅 ,因为我总是觉得眼前有盏走马类 ,不停地转来专
去, 转来转去, 上面的金箔亮晃晃的, 刺得我眼睛生痛,还有嘈嘈杂杂在我耳边说着话 ,一刻也不肯静下来 。我觉得烦躁极了,为什么不让我安稳地睡呢 ?
我知道我是病了 ,因为身上不是发冷就是发热,一会儿冷 ,一会儿热 ,冷的时候我牙齿打战 ,格格作响 ,热的时候我也牙齿打战, 因为连呼出的鼻息都是灼
热的 。
我也喃喃地说一些梦话 ,我要回西凉,我要阿爹 ,我要阿渡 ,我要我的小红马 ……
我要我从前的日子,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要的东西,其实再也要不到了 。
那一口血吐出来的时候 ,我自己就明白了。
胸口处痛得发紧,意识尚浅 ,便又睡过去。
梦里我纵马奔驰在无边无垠的荒漠里,四处寻找 ,四处徘徊 ,我也许是哭了, 我听到自己呜咽的声音。
有什么好哭的?我们西凉的女孩儿 ,原来就不会为了这些事情哭泣 。
一直到最后终于醒来 ,我觉得全身发疼,眼皮发涩 ,沉重得好像睁都睁不开。 我慢慢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竟然是阿渡,她的眼睛红红的 ,就那样瞧着
我。 我看到四周一片黑暗, 头顶上却有星星漏下来,像是稀疏的一点微光 。我终于认出来,这里是一间破庙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阿渡将我半扶起来,喂给
我一些清水。我觉得胸口的灼痛好了许多 ,我紧紧攥着她的手 ,喃喃地说 :“阿渡, 我们回西凉去吧。”
我的声音其实嘶哑混乱 ,连我自己都听不明白 ,阿渡却点了点头, 她清凉的手指抚摸在我的额头上, 带给我舒适的触感。幸好阿渡回来了 ,幸好阿渡找到
了我 ,我没有力气问她这两日去了哪里 ,我被刺客掳走,她一定十分着急吧 。有她在我身边,我整颗心都放了下来 ,阿渡回来 ,我们可以一起回西凉去了 。
我昏昏沉沉得几乎又要昏睡过去 。忽然阿渡好像站了起来,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 ,她就站在我身边 ,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声音,我也听到了,是隐
隐闷雷般的声音 ,有大队人马,正朝着这边来。
阿渡弯腰将我扶起来 ,的虚软而无力,几乎没什么力气 。
如果来者是神开军或者羽林郎, 我也不想见到他们,因为我不想再见到李承鄞 ,可是恐怕阿渡没有办法带着我避开那些人。
庙门被人一脚踹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梁上忽然有道白影滑下,就像是只硕大的无朋的鸟儿。 明剑亮晃晃地刺向门口,我听到许多声惨叫, 我认出
从梁上飞身扑下的人正是顾剑 ,而门外倒下去的那些人,果然身着神武军的服装。我只觉得热血一阵阵朝头上涌 ,虽然我并不想再见李承鄞, 可是顾剑正在
杀人 。
阿渡手里拿着金错刀 ,警惕地看着顾剑与神武军搏杀, 我从她手里抽出金错刀,阿渡狐疑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走近搏杀的圈子,那些神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