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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发热。他的手很软, 又很暖,握着我的指头 。我只不敢回头瞧他, 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幸好这廊桥极短,不一会儿我就拉着李承鄞进
了一间屋子。
这屋子里布置得十分精致,红烛高烧 ,馨香满室 ,地下铺了红氍毹 ,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雪上一般 。我知道这里是月娘招待贵客的地方,所以屏气凝
神, 悄悄往前走了两步。隔着屏风望了一眼 ,隐约瞧见一位贵客居中而坐 ,月娘陪在一旁,正拨弄着琵琶, 唱《永遇乐 》。可恨屏风后半垂的帐幔,将那位
贵客的身形遮住了大半,看不真切 。
恰巧在此时听到一阵脚步声,吓了我一大跳 ,还以为是刚才那个醉鬼追过来了 ,却原来是悠娘并几位舞伎。悠娘乍然看到我和李承鄞, 骇了一跳似的,我
连忙扯住她衣袖 ,压低了嗓子道:“悠娘 ,是我! ”悠娘掩着嘴倒退了半步,好半晌才笑道:“ 梁公子怎么扮成这副模样,叫奴家差点没认出来 。”然后瞧
了瞧我身后的李承鄞 ,道, “这又是哪位姐姐,瞧着面生得紧 。”
我笑嘻嘻地道:“听说月娘的贵客来了 ,我来瞧个热闹 。”
悠娘抿嘴一笑,说道 :“原来如此 。”
我悄悄在耳畔说了几句话,本来悠娘面有难色 ,但我说道 :“反正我只是瞧一瞧就走,保证不出什么乱子 。”
在这鸣玉坊里,除了月娘 ,就是悠娘同我最好 ,她脾气温和,禁不住我软磨硬泡 ,终于点头答应了。 于是我欢欢喜喜问李承鄞:“你会不会跳舞? ”
李承鄞肯定快要吐血了 ,可是还是不动声色地问我:“ 跳什么舞? ”
“踏歌。 ”
我只等着他说不会, 这样我就终于可以甩下他,独自去一睹贵客的尊容了,没想到他嘎嘣扔过来俩字 :“我会! ”
我傻啊! 我真傻啊! 他是太子, 每年三月宫中祓禊,都要由太子踏歌而舞的, 我真是太傻了。
我犹不死心 :“这是女子的踏歌 。”
“看了不知道几百次 ,不过大同小异而已。 ”
好吧…… 既然如此, 那就一起来吧。
屋子里月娘琵琶的声音终于停了 ,丝竹的声音响起来, 里面定然还有一班丝竹乐手。这是催促舞伎上场的曲调, 拍子不急, 舒缓优雅。
我深深吸了口气,接过悠娘递来的纨扇 ,同李承鄞一起跟着舞伎们鱼贯而入。
这时候月娘已经轻启歌喉,唱出了第一句: “君如天上月……”
月娘的歌喉真是美啊 ……美得如珠似玉,只这一句便教人听得痴了似的 ……我心里怦怦直跳 ,终于可以瞧见这位贵客长什么样了,真是又欢欣又鼓舞又好
奇…… 舞伎们含笑转过身来 ,我和李承鄞也转过身来,同所有人一起放低手中的纨扇 ,只是我一放下纨扇就傻了。
完完全全地傻了。
不止我傻了 。
李承鄞一定也傻了, 其他人都已经踏歌而舞,就我和他半拧着身子 ,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因为这位贵客我认识 ,不仅我认识,李承鄞也认识。
何止是认识啊……
天啊……
给个地洞我们钻进去吧……
皇上……
您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
身边的舞伎随着乐声彩袖飘飘, 那些裙袂好似回风流雪 , 婉转动人 。就我和李承鄞两个呆若木鸡 , 悠娘拼命给我使眼色 , 我使劲拧了自己一把 ,然后又使
劲拧了李承鄞一把 …… 这会不会是在做梦? 这一定是在做梦!
陛下…… 父皇 ……怎么会是您啊?您您您……您置儿臣与殿下于何地啊…… 我要钻地洞……
幸好陛下不愧为陛下 , 就在我们目瞪口呆, 诧异极了的时候,他还特别淡定地瞧了我们一眼, 然后拿起茶碗来 , 浑若无事地喝了一口茶。
李承鄞最先醒悟过来 , 扯了扯我的袖子,然后随着舞伎一起 ,翩然踏出踏歌的步子 。 这一曲踏歌真是跳得提心吊胆,忐忑不安 。 我一转过头来,发现月娘
也认出了我,正睁大了双眼瞧着我 。 我冲她抛了个媚眼, 她瞪着我 ,我知道她怕我搅了贵客的雅性—— 打死我也不敢在这位贵客面前胡来啊 。
好容易一首曲子完了 , 月娘笑着起身, 正要说什么 , 贵客已经淡淡地道: “这踏歌舞得不错。 ”
曲鄙姿薄 ,有辱贵人清听。 ” 月娘婉转地说道 : “ 不如且让她们退下, 月娘再为您弹几首曲子 。 ”
贵客点点头:“ 甚好 。 ”
月娘刚刚松了口气,贵客却伸出手指来 ,点了点: “ 叫这两名舞伎留下来 。”
贵客的手指不偏不倚 , 先点一点 ,指的李承鄞,后点一点 , 指的是我。 我估计月娘都快要昏过去了 , 连笑容都勉强得几乎挂不住 :“ 贵客 ……留下 …… 留
下她们何意?”
此二人舞技甚佳,留下他们斟酒。 ”
贵客发话 , 安敢不从。 于是 , 月娘心怀鬼胎地瞧着我,我心怀鬼胎地瞧着李承鄞 ,李承鄞心怀鬼胎地瞧着陛下 , 而陛下心怀 ……咳咳 , 心怀坦荡地瞧着我
们 。
总之,所有人退了出去, 包括奏乐的丝竹班子 。屋子里头就留下了我们四个人, 心怀鬼胎, 面面相觑 。
最后,还是贵客吩咐: “ 月娘 , 去瞧瞧有什么吃食。 ”
这下子月娘可又急了 , 瞧了我一眼 , 又瞧了贵客一眼。见贵客无动于衷, 而我又对她挤眉弄眼 ,月娘委实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可是又怕那位贵客瞧出什
么端倪, 于是她终于还是福了一福, 退出去了 。
我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倒不是吓的,是累的, 刚才那支踏歌跳得可费劲了 , 悠娘手底下的舞伎都是京中有名的舞娘 , 为了跟上她们的拍子 ,可累坏我
了 。
李承鄞同我一样长跪在那里 , 屋子里的气氛, 说不出的诡异,诡异,诡异。
不会又要罚我抄书吧 ? 我苦恼地想 , 这次我的乱子可捅大了,我带着太子殿下来逛窑子 ,被皇帝陛下给当场捉拿, 要是罚我抄三十遍《 女训 》, 我非抄死
了不可。
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陛下他也是来逛窑子的啊, 既然大家都是来逛窑子的, 那么他总不好意思罚我抄书了吧 。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 终于听到陛下发话了 ,他问:“ 鄞儿 ,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斜着眼睛看着男扮女装的李承鄞, 陛下这句话问得真是刁钻, 要是李承鄞把我给供出来了 , 我可跟他没完。
幸好李承鄞理直气壮地答 :“ 只是好奇 ,所以来看看。”
陛下指了指我,问: “那她呢? ”
李承鄞再次理直气壮地答:“她也好奇 ,于是我带她一同来看看。 ”
够义气! 我简直想要拍李承鄞的肩,太够义气了!就凭他这么够义气 ,我以后一定还他这个人情。
陛下闲闲地 “哦”了一声 ,说道 :“你们两个倒是夫妻同心,同进同出 。”
李承鄞却面不改色地说道:“敢问父亲大人 ,为何会在此?”
我没想到李承鄞会这般大胆,既然大家都是来逛窑子的 ,何必要说破了难堪。 没想到陛下只是笑了笑,说道:“ 为政不得罪巨室,身为储君 ,难道你连这
个也不明白?”
“陛下的教诲儿臣自然谨遵,可是陛下亦曾经说过 ,前朝覆亡即是因为结党营私 ,朝中党派林立,政令不行 ,又适逢流蝗为祸 ,才会失了社稷大业 。”
我觉得这两人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这两个人哪像在逛窑子啊, 简直是像在朝堂奏对。 我觉得甚是无趣,陛下却淡淡一笑 ,说道:“ 唯今之计, 你打算
如何处置 ?”
“翻案。 ”
陛下摇头 :“十年前的旧案,如何翻得 ?再说人证物证俱已濒茫, 从何翻起? ”
李承鄞也笑了笑:“ 物证么,自然要多少有多少 。至于人证 ……父亲大人既然微服至此, 当然也晓得人证亦是有的。”
陛下却笑着叹了口气 :“你呀! ”
好像是每次我闹着要骑那性子极烈的小红马 ,阿爹那种无可奈何又宠溺的语气 。想起阿爹 ,我就觉得心头一暖, 只是眼前这两个人说的话我都不懂。没过
一会儿 ,突然听到脚步声杂沓 ,是相熟的歌伎在外头拍门,急急地呼我: “梁公子! 梁公子!”
陛下和李承鄞都瞧着我 ,我急急忙忙爬起来 :“出什么事了?”
“有人闯进坊中来, 绑住了悠娘,硬说悠娘欠他们银子 ,要带悠娘走呢!”
我一听就急了:“快带我去看看 !”
李承鄞拉住我的胳膊 :“我同你一起去!”
我回头看看陛下,低声道 :“你陪父皇在这里 !”
陛下却对我们点点头 :“你们去吧 ,我带了人出来。”
我和李承鄞穿过廊桥 ,一路小跑到了楼前, 只听一阵阵喧哗,还有王大娘的声音又尖又利 :“想从我们坊中带走人 ,没门儿 !”
“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 !”为首的泼皮是个胖子 ,生得圆圆滚滚, 白白胖胖, 留着两撇八字胡,贼眉鼠眼 ,长得一看就不是好人 。我一看这个胖子就怒
了: “孙二,怎么又是你! ”
说到孙二这个人,还是打出来的相识 。孙二是专在酒肆赌坊放高利贷的 ,有次我遇上他逼一对孤儿寡母还钱,看不过去出手跟他打了一架 ,把他揍得满地
找牙 ,从此孙二就给我三分薄面,不会轻易在我面前使横。孙二眨巴着眼睛 ,认了半晌终于认出我来了:“ 梁公子…… 你穿成这样……哈哈哈哈 ……”
我都没想起来我还穿着女装,我毫不客气一脚踏在板凳上 ,将裙角往腰间一掖 :“怎么着 ?要打架? 我扮成女人也打得赢你!”
孙二被我这一吓就吓着了,挤出一脸的笑容 :“不敢, 不敢。其实在下就是来讨债的。梁公子 ,这个欠债还钱, 是天经地义。悠娘她一不是孤儿, 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