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瞪着方紫筠浮漾着泪光、楚楚可怜的双眸,陈君庭蓦地感觉自己太过分了,他不该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不该这么惊吓她。
她应当是他捧在手心的细致宝贝啊,怎能堪他如此激愤地对待?
可是他真的生气,非常非常愤怒!就算她流着眼泪,就算她看起来楚楚可怜,他还是克制不住内心激愤的火苗熊熊燃烧。
他气极了,气她、气全班同学、气陆苍鸿,更气自己!
“妈的!”忿忿诅咒一声后,他蓦地松开方紫筠,站起身,如一道龙卷风般狂卷而去。
方紫筠没有拦他,她没有唤他,不再出声恳求他,只是站起微颤的身子,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泪珠一颗接一颗夺眶而出。
她落着泪,静静地哽咽着,感觉心脏紧紧地、紧紧地揪着,痛得她几乎要晕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他要如此怪她?她不是有心的,她也不愿班上同学如此嘲弄他啊。
她也不愿他受人讥讽,她只是希望他的才华能被大家发现,能被众人敬重啊!
他有才华的,也不像其他同学所想的那么坏,他只是性子冲动了一些、火爆了一些啊,他们为什么不能了解他?他又为什么不了解她啊?
钟响了。
上课钟声悠悠荡荡地传进方紫筠耳里,拉回了她哀伤不定的心神。
该回去上课了。
她吸着气,伸展衣袖抹去颊畔一片湿润,旋过身,一个瘦长的身影忽地映入眼瞳,令她不由自主地惊呼。
“陆……陆苍鸿?”
是陆苍鸿,那个无所不知,又仿佛无所不在的水漾少年,他站在这儿,就在她面前,瘦削的身躯显得格外挺拔。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在这里很久了吗?”她颤声问,微微恐慌,深怕自己方才与陈君庭那一幕已完全落入他眼底。
“我习惯在凉亭看书。”他静静回答,裹着白衬衫的手臂一扬,指向不远处那座美丽的红色凉亭。
在那座凉亭,正可以将她与陈君庭的秘密基地完全收入眼底。
这么说他不只今天看见了他们?之前,他也曾许多次就这么坐在凉亭里,静静瞧着他们?就像看一出舞台上的好戏似的?
方紫筠想着,淡淡惊慌,可看着他仿佛看透一切的平静神情,倔强的火苗忽地烧上瞳眸,“你──以为自己在看戏吗?”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自齿间迸落,“你究竟以为自己是谁?”
他眨眨眼,仿佛觉得她如此质问他的生气模样很稀奇,嘴角一勾,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其实你不完全软弱嘛。”
秀眉一凝,“什么意思?”
“你也能发脾气。”他淡淡地指出。
“我──”她一窒,微微迷惘。
她发脾气?对他发脾气?天!为什么?她怎能对同学发脾气?她怎能对他……“如果你能拿出这样的精神对付陈君庭,他就不会这样欺负你了。”
“他没有欺负我!”她反驳他,感觉怒火再次燃起。
“没有吗?”他微笑,澄透的眼眸静静凝住她。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仿佛她是个傻瓜似的!
她紧紧咬牙,秀眉更加紧颦,眼睫却不知怎地低低掩落,不敢直视他的脸。
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动,直到他清凛的嗓音静静扬起,“你究竟为什么要提名陈君庭参加绘画比赛呢?”
她扬起眼睑,“因为他有才华,他画得好。”
“哦?有什么证据?”
“他送过我一幅水彩画,画得很棒。”
“真的?”
“真的!”
“所以你推举他参加比赛,是希望班上同学注意到他的才华?”
“……是。”她点头,蓦地想起方才在班会上唯有陆苍鸿附议她的提名,不觉一怔,“你为什么要附议我?”
他不语,只是淡淡微笑。
可她却忽然想起了──方紫筠不会说谎,她说陈君庭画得好,那他就一定画得不错。
因为他认为她不会说谎,因为他信任她……天!他是班上唯一支持她的人,而她方才竟还对他发脾气!
方紫筠忽然惭愧了,对眼前的少年升起了一股浓浓歉意。“对不起,我刚刚……我的态度很不好──”她期期艾艾地说。
“没关系。”他微笑着,笑得那么不以为意,气度雍容。
她看着,几乎怔了。他怎能那样笑?仿佛一切对他而言只是云淡风清。
“我有一个办法能证明陈君庭的绘画实力。”
“什么办法?”
“让他参加比赛。”
“可是……班上同学不赞成派他去啊……”
“我不是指学校的比赛。”
“那是指什么?”
“有一本艺术杂志正在举办校园绘画比赛,征稿的对象是所有在学学生。”陆苍鸿解释着,“你可以替陈君庭报名参加国中组的比赛。”
“参加……杂志办的比赛?”方紫筠喃喃道,有些犹豫。
“那本杂志在业界是很具有权威性的,如果陈君庭能获奖,肯定能上报,学校也会因此特别嘉奖他。”
“真的?”她有些不敢相信。
“嗯。”他颔首,面上的神情依然一派平静无痕,却教人舒服而放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剑眉一挑,“我?”
“你一向……不喜欢管闲事的,不是吗?”她凝睇着他,朦胧的水眸蕴着迷惑,“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陆苍鸿重复她的问话,唇边的弧度依旧是那么平淡俊雅,可澄湛黑眸却逐渐沉淀深深凝思,“为什么呢……”
承载着浅淡花香的微风袭来,嬉戏地卷起他与她墨亮的发丝,而陷入深思中的两人却浑然不觉。
※※※
春天远了,夏季近了,台湾理所当然进入了梅雨季节,而多雨的基隆便像失恋的青春少女,总是泪流满面,淅淅沥沥地哭着。
天色总是阴沉,陈君庭的心情同样阴沉。
自从那回校庆绘画比赛的风波后,他与方紫不再像从前那般亲密了,他很少跟她说话,她仿佛也不太敢招惹他,两人虽比邻而坐,却可以整天交谈不到一句。
他知道她还是关心他的,照样在课堂上助他一臂之力,每当老师们恶意刁难他时,总得她及时帮助。
他知道她还是认他当朋友,也知道只要自己肯对她和颜悦色,两人必定能恢复从前融洽亲密的友谊。
可问题是他拉不下脸,不只因为气她曾让他在全班同学前出丑,更气她最近跟陆苍鸿若有似无的情谊。
她最近似乎跟陆苍鸿感情不错,好几回他看到两人在校园里闲聊交谈的画面,她甚至还会仰起头,对着陆苍鸿恬静地笑。
而每一回,当他看到她对陆苍鸿那样笑时,总会忍不住捏紧拳头,全身颤抖,被嫉妒的恶虫啮噬得几近发狂。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对陆苍鸿那样笑?那笑容是属于他的,是只属于他的啊!
她不应该对别的男孩露出那样的笑容,不应该对陆苍鸿露出专属于他的笑容,不应该,不应该……他嫉妒莫名,有好几次几乎想冲向陆苍鸿,狠狠痛揍他一顿。
可他没有,不停告诫自己按捺下妒火,不停告诉自己没有资格嫉妒。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嫉妒呢?方紫配陆苍鸿,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他够优秀出众,她也够聪明细致。
他只是一个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的坏男孩,凭什么跟年年拿全校第一的陆苍鸿竞争乖巧文静的方紫?
他凭什么?凭什么!
问题是他不甘心啊,就算明知自己配不上方紫,就算明知全班同学都乐于将方紫与陆苍鸿配成一对青梅竹马,他还是不甘心,还是止不住自己对她的爱慕与思念啊。
他喜欢她!他就是喜欢她,就算全世界都说他配不上她,他还是喜欢她……“恭喜你,君庭。”柔婉的、清亮的嗓音在他耳畔温煦地拂过,像最暖和的微风,柔柔地熨贴着他沁凉的心。
是方紫的声音!
他猛然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正朝着他绽出灿美笑花的少女,心脏恍若受了一下重击。
她对他笑,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对他这样笑了。
“恭喜我什么?”他茫然地问。
“恭喜你得奖了。”她解释,仍是那么温柔和煦地微笑着。
“得奖?”他莫名其妙,“得了什么奖?”
“你的作品得了国中组的第三名。”她说,拿出一本杂志递到他面前,“是全台湾第三名哦。”
全台湾第三名?
他愣愣地接过杂志,摊开的那一页竟正是自己送给方紫的那幅水彩画,它端端正正地印在杂志页面上,底下还印着一大段评论。
他眨眨眼,飞快地阅读那段评论,这才发现那评论竟还是出自国内有名的画家之口。
他说这幅水彩画虽然构图平淡了些,但用色精准,描绘细腻,足见作画人的用心与天赋,绝对是可造之材。
“他说我是可造之材?”他喃喃,又是惊喜又是困惑,扬起眼眸望向巧笑倩兮的方紫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阵子这本艺术杂志举办校园绘画竞赛,我把你送给我的那幅作品拿去投稿,结果得了奖。”
“我得奖了?”他喃喃,咀嚼着这不可思议的消息,“我的作品得了国中组第三名?”
他再次低头,瞪着杂志上自己的作品以及底下的评论,确认自己不是作梦。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确信这一切是真实,不是梦境,一颗心亦逐渐飞扬起来。
“恭喜你,君庭。”方紫筠清柔的嗓音再度扬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得奖。”
他得奖了!他得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