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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罗难温雅一笑,四周已经有不晓得他身份的女子羞红着粉脸,偷偷觑看了。
“好马。赤兔踏雪,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他竟翻身下了狂奔方歇的马背,踱至那匹看上去同主人一样威风八面的马跟前,扬起手,轻轻抚摸那匹马的鼻梁。“美丽、聪明、高傲,你真是个好孩子。”
“师傅。”我不敢高声,害怕惊扰到马儿,突然咬优罗难一口。
我不喜欢马,完全不觉得它们可爱,总下意识担心被马咬到。
那虬髯大汉则是一脸难掩的诧异,仿佛大是意外。“先生真是驭马高人,赤雪从不允许陌生人触碰它。”
“它很聪明,知道老衲没有任何恶意。”优罗难笑得直似春风。
我可以发誓,虬髯客眼中掠过绝对的讶然,还有周围的人群发出一片失望的叹息。
唉……和我当时的反应一样啊。这样一个优雅如玉、神仙般的男子,竟然是出家人,怎不教人一叹再叹,惋惜不已呢?暴殄天物啊!
“先生真是好眼光。只不知方才发生何事,惊了先生的马?”虬髯大汉的语气恭敬了起来。
“有人行窃,失主悬红当街捉拿,以至于惊了马匹,给各位添麻烦了。老衲在此向各位致歉。”
“这怎能怪罪于先生?”虬髯大汉连忙摆手。“偷儿可捉住了?”
“已经捉住了。”有路人大着胆子回答。抵是觉得虬髯大汉也不是那么难以说话的人。
“鬼一。”突然,虬髯客身后的马车里,传出一声低而虚弱的轻唤。“本王乏了,偷儿既已捉住,就斩其手足,令他再也不能行窃,然后送官府法办罢。叫他们全散了,不然一并以滋扰治安论处。”
声音徐缓低回,却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是。”虬髯客下马,走向人群。
人丛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来。被押在中间的小偷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不住叩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大爷饶命啊。小的上有八十老娘……”
我几乎要失笑出声,原来还真有人会拿这个做借口啊?
“鬼一,还不动手。”马车中人淡淡道,冷清而漠然。
我轻轻抖了一下,敛下眼睫毛。优罗难仿佛觉察我的冷战,回到马车上。
“傩,闭得上眼睛,却关不上心门。想救苍生,须杀生成仁。”优罗难润雅的声音与小偷凄厉的哀号同时响起,原本温暖的春风,霎时冷冽刺骨。
“师傅,我们赶路罢。”我低语,再不好奇地张望。关公再世、赤兔踏雪、豪华马车,已成恶魇。这本就是王权的时代,人命贱若草芥啊。
“好,我们赶路。”优罗难顺应我的要求。“车老大,我们继续上路罢。”
然后,他坐在我身旁,打一个结跏趺坐,手拈莲花,徐徐吟诵。
“生死甚危脆,身命悉无常。常求于解脱,勿造放逸行……”
马车又在他能安定人心的诵经声中,辘辘前行。
“前面那辆马车,且慢上路。”那虬髯大汉竟然策马追上我们,拦住我们的去路,躬身抱拳。“先生,我家王爷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我的眼皮抖了抖,胃部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强烈地涌了上来。
“来罢,傩。”优罗难却从容地跳下马车,再唤我下车,然后将一锭银子交到车夫手中。“车老大,这一路辛苦你了。你且回罢。归程,莫走商道。”
我背着包袱,眼看着黝黑老实的马夫赶着马车行远,蓦然升起一股自由惬意时光随他一同远去了的怅然。
“先生,这边请。”虬髯客鬼一很有耐性地等我们磨蹭完,才抬手相请。
优罗难脚程极慢,我也并不比他快多少,两个人慢腾腾挪到豪华马车跟前。而那个因为乏了就吩咐斩人手足的王爷,竟然没有等得不耐烦而直接要了我们的脑袋。
虬髯大汉鬼一态度恭谨地禀告:“王爷,臣把人请来了。”
“请先生上来。”车中人慵懒漫应,气息始终微弱。但是,真是一管好听的声音。
“王爷,老衲尚带有一位徒儿。”优罗难并不上车,只是悠然淡道。
“……”车中那个在我听来有些死样怪气的王爷静默数秒,咳笑一声,吩咐:“鬼一,请先生的徒儿坐在马车外头罢。”
我听了,长出一口气。不用跟在马车后头,穿一双薄底布鞋在石子路上行走,也不用骑在一身怪味的马匹身上,真是阿弥陀佛。
优罗难见了,轻轻微笑,拍拍我的肩,上马车去了。我则挤在王驾马车的健壮马夫边上。这个位子好,相当现代人的副驾驶,视野良好,顾盼自若。
美中不足的是,无法守在优罗难身边。天晓得那个听声音就大有痨病鬼味道的王爷会不会有什么怪病?痨病在古代是绝症,非但传染,而且无药可医。最有名的病例就是石头记里的林妹妹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往车厢方向靠了靠。不让我跟进去,听壁角,总不犯法罢?
里头两人的谈话似进行得十分愉快,病鬼王爷的声音中甚至掺进了些许笑意。
“想不到果然是先生。本王原以为听错了。毕竟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可是一听诵经之声,本王便肯定无疑了。”
“王爷真好耳力。”优罗难无论处于何时何地,都一样的淡定自若。
“王府侍卫身上,统统穿着印有徽纹的衣服,以先生过目不忘的本事,岂会认不得?”听口气,王爷在挑不是了。“若本王不与先生相认,先生就要同本王错身而过了么?”
我听了,忍不住仔细研究车夫身上一套青色行头。果然,上好府绸的劲装在襟角以天青色印染着福禄寿喜的“寿”字,长长的变形艺术体,倒似一款团花小印。寿?“寿王?”
车夫和象关公一样的鬼一齐齐瞥了我一眼,仿佛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大不敬的话似的。
我立刻闭上嘴巴。怎么可以忘记,古代帝王将相是不允许平民百姓直呼名讳官讳的。
敛下眼睑,我继续听我的壁角。
古时的隔音技术还真不是普通的糟糕,完全没有效果,两人的谈话清晰地传入耳中。可见隔墙有耳这话其来有自。
“二十年未见,先生风采依旧,丝毫未见老态。本王好奇得很,先生莫非真乃天人临世?岁月流逝,竟容颜不改。”寿王的口气听不出是羡是妒。
我也很好奇呢。三年来,在古代这样艰苦的环境里,我本就不算太细致的皮肤粗糙不少,头发分叉。即便如此,我还长高了大约三公分,体重似乎也有增加。证据是我当初穿到古代来的那件儒袍的肩窄了。
然而三年来,在优罗难身上,我几乎看不到任何岁月流逝的痕迹,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不前,就此驻留。现代女性如我那继姐,每天用OLAY和SKⅡ保养皮肤,吃各色排毒清肠的食品,也无法阻止脸上细小皱纹和雀斑的滋生。
完全不曾使用这些东西的优罗难,却始终丰神如玉,不见半点老态。
不晓得他有什么秘方。如果有,拿出来量贩,想必可以发达罢?
但若果没有,我也并不意外。
“王爷相信鬼神?”
我听见优罗难这样反问寿王爷,几乎忍不住失笑出声。想不到他这样会打太极拳。好在我总算是忍住了,否则,不晓得里头的那个王爷是不是会叫人把我拖出去砍了?
寿王似乎也无意继续追问下去,两人都静默下来。
良久,寿王略形虚喘的声音再次响起。
“先生二十年前说,若本王不茹素持戒、清心寡欲,便活不过而立之数。如今,本王而立之年将至,先生是来履约的么?”
“王爷说是,便是。”优罗难始终悠淡如初。
我大是叹服,优罗难这招人动我不动的大明法王的功夫,实在高明。比消极不抵抗还要高深,值得学习!
果然,寿王听了,再不说什么。车厢内,沉寂下来。
马车在尚算平坦的石板路上前行,偶尔颠簸。
我已经抑下强烈的呕吐欲望,有精神打量四周。
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果然与金陵城外的小镇不同。繁华鼎盛、巷陌交织、人潮汹涌。
马车在我乡下人进城般的东张西望里,渐渐接近一片高大的红砖墙。
我望着这一片红墙,漫无边际地想,读书时曾看过“树矮墙新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的诙谐语句。不过看眼前这片绵延无尽头的古墙,以及墙头内远远可见的参天古树,我暗暗忖度,此间的主人,想必不是爆发户。
果然新仿做旧是无法达到这种因时间的流逝而造成的历史感的。我在心里赞叹古代匠人的巧思妙想,读书时参观的那些影视基地,唐城、明城、秦宫……抵不上这里风光的万一。真希望带有数码相机或者手机,那就可以拍下这雄伟恢弘的景致储存起来,待他朝我回去了,拿到道具组做参考。
可惜,我再次憾恨自己没有先见之明。但是,能待机一千天的电池,似乎还没有发明问世罢?所以带了也是废物一个。
唉……我无声地叹息。所以说穿越时空决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如果有谁敢反驳,我找他搏命。三五天也洗不上一次澡;没有柔软干净的餐巾纸,什么都没有啊。
我带到古代来的那只包袱里那一盒消毒湿纸巾保质期是一年。我舍不得用,可惜三年一过,大抵消毒成分也挥发得所剩无几了。且怕死如我,把里头的抗生素、感冒药当成宝贝一样。只是有时候想想,难免觉得好笑。吃过期的药,等于是变相自杀罢?即使如此,仍舍不得扔掉。
每扔一件,便离自己的时空更远了一些似的,我有这样的感觉。
当我沉浸在自己哀怨的小宇宙里无法自拔时,马车停了下来。
虬髯客鬼一驭马到马车边,低声禀报:“王爷,到府了,要叫王府里的人出来迎接吗?”
“不用劳师动众了。就从后门进府去罢。”病鬼王爷虚弱地说。
“是。”鬼一衔命。车夫又驱动马车,绕过两扇巨大的朱漆木门,转过墙角,又行了大约十分钟,才到了一扇可供马车出入的边门。
待马车进了王府,自小宇宙里挣脱出来的我,蓦然目瞪口呆。
这古老的红砖墙内,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