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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固然贪生怕死,却不会在这时候,精神上先行崩溃认输。
将头倚在渊见肩膀上,我轻吸一口气,淡淡吟唱:
“还没好好的享受,雪花绽放的气候,我们一起颤抖,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还没跟你牵着手,走过荒芜的沙丘,可能从此以后,学会珍惜,天长和地久。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夜风,将我的歌声,吹散,拂远。
感谢在话剧社经受的三年非人的折磨训练,我可以将一管极中性偏低沉的声线以真假声转换,运用自如。唱起柔情似水、空灵婉转的《红豆》,也不费吹灰之力。
“傩,我竟不知你有如此美妙的歌喉。”渊见轻笑,“清澈似水,优雅已极。”
“你若喜欢,我以后常唱给你听。”娱人娱己,何乐而不为?
渊见笑而不语。
晚风掠过,带起小小漩流。空气中弥漫着树木青草和泥土特有的芬芳,厚实、沉稳,象母亲的气息,给人安全感,让人放心依赖。
忽然,鬼一浑身绷紧,稍早的冷静,转瞬化为凌厉杀气。
该来的,始终要来。这一场,或早,或晚,都要面对。
而真正棘手的敌人,来了。
那种杀伐、冷漠、残酷、血腥的气味,连我都能感觉出来,何况久经沙场的鬼一?
他,横剑,护在我们身前。
风中,有轻笑声,带着些得意和放肆,是那种让人听了,就颇有上去踹该人两脚冲动的,小人得志的笑声。
未几,三个穿一色式样夜行衣的人,缓缓步入塔林。
三人手中,各持一件密宗法器。
三人,三种密宗法器。
我在晚上本就因视力不佳而半眯的眼,缓缓的,又眯了眯。
独股金刚杵?鎏金四股十二环锡杖?八叶莲花法轮?
事情开始比我预料中要复杂得有趣得多了。
我跟随优罗难学医三年,并未正式入教,然受其影响,对密宗做了深入研究,有极详尽了解。这三人里,为首者执一柄独股金刚杵,圆柄近虎口位置隐约可见一裸女坐骑于上,取女驭男根之意,是密宗欢喜佛代表法器。本源于印度,应是失传久矣。毕竟男女双修的密宗欢喜佛在讲求无欲无求、明心净性的佛教徒看来,太过秽乱荒淫,且不符合中国五千年传统礼教。
所以,此人所持法器,殊不简单。
让我,不由自主想起优罗难由天竺而中土的真正原因。
渊见身上的伤,应该就是那柄金刚杵造成的了。我暗忖。
塔林中央,没人说话,就这样在赤月之下两相对峙。
令我忍不住想起古龙的小说,高手过招,往往只在一刹那,其余的,是意志力和定力的较量。先动者,死。
兵器在挥出、收回间,只得一招,便足以致命。
目前的情形,十分贴合古龙先生的描写。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夜风轻轻撩起黑色衣袂,空气迟滞凝重,杀意凛凛。
若再“扑剌剌”飞过数羽白鸽,就很得吴宇森暴力美学的精髓了。
我十分粗神经地无声微笑,渊见却缓缓揽紧我的肩头。
隔着薄薄一层夏衣,我感觉到他的手,冰冷沁凉。
忽然,黑衣人一振鎏金锡杖,上头的金环“琅琅”作响,三人同时发动攻击,两人扑向鬼一,而手执金刚杵的人则直直向渊见飞身扑来。
他的来势又快又狠,仿佛饥饿的猛兽,带着必杀的狠毒,凌厉而无情。
那是最直接亦最有效的攻击方式,决不拖泥带水。一击不中,立刻换招,不将一招使到尽、使到老,不给对手以喘息机会。绵绵不绝,务求置人于死地。
这决不应该是出家修行者应有的行为。
他们,不是修心养性的僧侣。他们没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慈悲心。
而,我不是此人对手。他扑身过来的一刹那,我已经有了这样的认知。和他的歹毒狠辣相比,我过去所学的每一项搏击技巧,都不过是游戏。
我以为我们会死,而我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来临。
不料,渊见竟起手,卷袖抵挡。在黑衣人换招之际,立身错开他的攻击,也将他带离我左近。这三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竟全看不出素日里的颓病虚弱。
“你装病?!”黑衣人讶异且不可置信地咬牙切齿道。
怎么可能装病?脉象是骗不了人的,何况他还呕出那么多血。
不!渊见不可能装病!我难以想象他会机心深沉到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装病十几二十年之久以欺骗世人。
“装病?”渊见淡淡轻嗤。“本王若不病,怎能教你们后头的主子放心?本王若不病,怎能掌握兵权至今?谁会对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抱有太大戒心呢?可惜你们终是忍耐不住。”
他呵呵轻笑,在这样的夜里听里,格外邪肆,带着噬血的残酷。“本王只是不教自己彻底好起来罢了。奈何那些心中有鬼的人总是对本王不太放心。”
说话间,他们已拆了数招。黑衣人对内力极弱的渊见,竟没占到丝毫便宜。
他快,渊见比他更快;他狠,渊见比他更狠。
渊见,甚至不惜以自己的躯体为饵,露出破绽,诱黑衣人对他出招,而后还以致命攻击。
竟是意图两败俱伤般的决绝。
而两个黑衣人对鬼一,也未占上风。
如果不是事关生死,我会鼓掌兼吹口哨。
可惜不能。
生死攸关,稍一分神,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我只能屏息观战。
束手无策,惟有希望不至于拖累别人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已紧张得汗透衣衫,连手心里都是汗。
突然,正与鬼一缠斗的两人中的一人,抽身向我飞扑过来。
我连忙闪身。我只是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为什么要袭击我啊?
我想束手旁观还不行吗?哀怨地躲过“琅琅”做响的锡杖这致命一扫,我考虑要不要直接投降,然后当场向他们灌输日内瓦公约精神。转念一想,如果是古巴关塔纳摩那样的待遇,我连口舌都不必浪费,弗如血战到底。
啊啊……锡杖呼呼生风,横扫向我的腰腹。如果生受一记,唔唔,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小命!
本能地后退,想要避开这样毫不心慈手软的击打。
可是,脚下不知绊到什么物件,我整个人倏忽失去重心,向后倒了下去。
要命!不会是现在罢?不要是现在啊!
我挥舞双手,想抓住能帮助我保持身体平衡的东西。
拜托,不拖累旁人,不代表能认命赴死啊……
我在心中惨叫着,狼狈地继续往下坠落。
脚下,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的震撼。
父亲,求你在天上的灵庇佑我,教我不致丧失性命,求你让我度过今日的危机。
已无法避免跌落尘埃的下场,在心中祷告着,当锡杖长柄尖锐的底端刺向我时,我闭上眼,任身体坠落。
“傩!”
渊见的呼唤,仿佛从迢遥无比的异域传来。
我缓缓、缓缓地睁开眼,感觉自己完好无恙,连疼痛感都没有。
这就是死亡吗?什么都感觉不到?
慢慢的,将视线调远,我浑身的血液突然在刹那间都冻结成冰。
眼前的景象,残忍得让我有置身地狱的感觉,血腥而诡异。
世界,似乎就定格在这一刹那。
一截锡杖柄,穿透渊见的肩背,自前胸透出。
血,一滴、一滴,沿着鎏金杖柄,滴落在青石铺就的地面,又,溅开血色的鲜花。
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般,带着滴血的声音。
滴答!滴答!
敲击我所有感知系统。
我轻轻眨眼,我累了,太累了,过度紧张导致产生如此恐怖幻觉。一定是这样的。
奇怪,摔倒在青石板上,为什么不觉得痛呢?
不去理会眼前的幻象,我低头检视。
白色儒衫下摆撩起掖在汗巾里,灰色里绔裤脚沾有血渍。
谁的血?
轻轻转动颈骨,我甚至能听见关节间“咔咔”作响。
身后,是一片忙碌景象,似是事故现场。仿佛发生大地震,又或者火车出轨?有无数救援人员,在来回奔跑搜救。
而我的上半身,正跌落在大堆救援物资间。
急救包、氧气帮浦、绳索……
全数是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才能看见的东西。
这是不是一场错乱无比的梦?
被钉在锡杖上,生命渐渐随血液流失,似一个精致的死亡玩偶;繁忙混乱的事故现场,来来往往,对我视而不见的救援人员。
这一切,只是一场缭乱诡异的梦罢?
我仰起头,夜空中,仍是一轮赤月,一线月光笼罩着舍利塔,塔尖折射出一缕神秘的淡淡白光。
我的上半身,沐在其中。
“王爷!”鬼一巨大的呼喊声,打碎我的迷思。
“阿弥陀佛。”洪亮庄严的佛号,同时宣响。
我将视线落回渊见身上。
掌下是急救包尼龙质料的真实手感。
面前,是渊见苍白的容颜;身后,是我应归去的时空,只需要一个后滚翻,就可以全身都沐浴在白色光芒中,回到属于我的世界里去。
周围的一切声音,在我意识到过去与未来,在我身上交叠时,仿佛都消失了。
静寂的,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被心脏挤压运送到血管的声响。
“……傩……”渊见轻轻呼唤我的名字,似是人世间惟一亦是最后的呢喃,带着血液冲涌上喉头的汩汩声。
“……傩……”红色妖异的血液,自他唇边,缓缓地流淌下来。即使如此,他仍勾着一抹释然的徐淡微笑。
他向我伸出手,只差一点,就可以触碰到沐在白光中的我。
却,就这样悬在白光边缘。
他幽魅冷肆的眼神退去,染上淡而又淡的感伤。薄唇已血色全无,轻轻抿着,一语不发。
他就这样静静凝视着我。
傩,莫负我。傩,莫负我……
他向我微笑。
我多么想带你走呵,傩……
他眼中温柔的光亮,渐渐涣散,终至黯淡消失。
他的手,蓦地垂了下去,人往前栽倒。
我看着锡杖的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