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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当然记起了后来的事,不过那时的心情,还延续着。
穿过林立的墓碑群看到他时,他还靠在树上,醒着,见到我们这群人,脸上带了点惶恐,眼睛在一堆人里搜索,看到我,才安心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刚被放上担架,他就晕了过去。
一行人快速移回山下,已经有一辆救护车开着后车门,车顶灯光盘旋着,在下面等待。
一个现在的保镖头目、我和他上了这辆车,其余人开车跟在后面。
一路上这个保镖都在打电话,联系医生、护士、手术室,还有别的人,我在听了联系好医院的那几个电话后,再没有心情听别的。
我一直在他的担架旁握着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他逐渐没有了反应。
我觉得内心惶惶然。
看他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将要死去。
原本活得好好的一个人。
得知奶奶去世的时候,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
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些微的这种感觉。
他明明不是我的家人,也不是我的情人。
他什么也不是。
但我分明记得他是怎样挡在我面前,也记得这些日子以来,他是怎样想和我重归于好。
我还是不能够答应他,但是,我也无法不动容。
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几分钟后,救护车飞快地冲进了医院。
等他进了手术室,我在外面呆着。
所有人都劝我去休息,我不肯。
胸前流血的口子,满地的鲜红、苍白的脸色,交替在我眼前闪现,我睡不着。
隔了很久,我才慢慢平静下来。
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我的脸色,和刚被送进去的那个人一样,开始发白。
刚才那段激烈的,不容人有半丝喘息、思考的事情停止后,我静静地坐下,以正在进行手术的地方为背景。
有什么隐藏在刚才表面下的东西,浮上水来。
思考良久,我蓦地起身,推开来劝阻的人,向某个熟悉的楼层、熟悉的地方跑去。
这医院,就是上次我来住过两天的那家。
之前也来过许多次,来看一个人。
在我向前跑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跟着我,想要阻止,起初只有一个,然后两个、三个,在我到达目的地时,他们呼朋引伴,已经在我身后聚集成了一大群。
都不去守侯那将死者了吗?还是因为知道他不会死?
路径熟稔,我很快来到已经十分有印象的门前,推开门。
到了这时候,身后倒没有人上来阻拦,一群人都静静地站在后面看。
不出所料,这病房的客厅空无一人。
再推开一道门。
里面床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除了没有一个躺在那里的人,其余的倒都还在,输液的瓶子也还吊着,里面装了一小半瓶液体。
只缺一个人。
只要一个人,一个随时可以躺上来的人,一切就完美了。
我站在门口,轻轻吁了口气。
该躺在这里的人不在,那么,一切都不成立。
既然没有睡在这里,长时间不醒的保镖,也就没有出于恨意,要杀我的弟弟,那么也就没有因为弟弟突然的偷袭,情急之下只得以身挡刀的人。
他完全清楚那个偷袭会发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那个偷袭的目标,本来也不是我。
原来,只是演戏,演一出让我认为自己被人舍身相救、劫后余生的戏。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要等事情发生之后,我才能想出真相。
尚身处其中的时候,我从来当局者迷。
在山上时我一心一意,只想着他快为我而死,只想着救他。
未曾想过事情有假。
他们也的确演戏演得真切。
不仅表情神态足够拿奥斯卡,而且真刀真枪。
任何奥斯卡影帝不能比。
所幸这次,我发现得还不算晚。
坐在手术室外,突然觉得可疑,心中的疑虑挥之不去: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身旁保镖林立,等闲人谁近得了身?
墓地荒郊野外,救护车除非事先很早说好,在附近待命,否则哪来得这样快?
他的车内,什么时候备下那架担架?如要急救,当然是召救护车,备下担架,除非他们早就知道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他的保镖们,虽然训练有素,但动作未免太整齐划一,为什么出了这样的事,半点也没有他们个人该有的情绪?
他一开始转过头来和我说话时,为什么没有看到身后逼近的那个人?
他为什么不要保镖,执意要和我两人上山?
如果那弟弟真为了他哥哥,要杀我,他身为看他长大的恩人,应该清楚他的性情,为何不好好安抚,加以隔离,还给他有机可趁?
一层一层,疑团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惟有追本溯源,来到这里,这个应该有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病房。
来了之后,一切得到证实。
长了几岁,我终究比原来进步一点,飞快发现疑点,发现之后,马上做有用的行动,而不是无谓的争吵。
抑或是吃一亏,长一堑?
身后有人上来,要和我说话,我阻住他,拨开人群,转身就走。
我和他的约定是“那位保镖醒来之前,不走”,人已经醒,我不必留。
他们都尴尬站在原地,没有人拦我,印证了我的猜想。
他们毕竟不是他,他们觉得理亏。
手术室里那个人,恐怕永远都不会觉得自己有理亏的时候。
等他这次好了,会对我说,我只是想留下你。
这次他大概更加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毕竟他没有对我做什么,他这次的牺牲品,是他自己。
我真是斗不过他。
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对任何人都狠得下心,包括他自己。
不过我可以走。
才到底楼大厅,有一群人追了上来。
他们终究还是记起他们的职责。
我转身过去,面对他们。
少了几个人,多了一个人。
很久没看见过他站立姿态的,那位保镖。
这时候他看上去十分健康,皮肤甚至比以前黝黑,大概最近经常做户外运动。
随时,他可能正在医院附近跑步、游泳,做任何运动,听到我要来探望他,于是飞快地上楼,钻进床上的被子,闭上眼睛等我到来。
手放在被子下,连输液针都不用插。
我从来没有想过细看检查,因为知道脑部是精密地方,我用的力气也的确大过一般撞击。
我没有怀疑过,我只想他能快点醒来,觉得自己实在抱歉。
又被骗到的感觉很不好,即使知道我也有错,即使我已经上过那样的一个大当。
他排开众人,走上来,先鞠了一躬:“对不起。”
大厅人来人往,什么事情都在发生,但是已经有人往这边注意。
这次我不在乎,我已经决意要离开此地。
我说:“终究还是我先对不起,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您醒之后两天。”他垂下眼睑。
那就是我出院不久后。
“那就好。”我回答,然后不准备说话。
他在对面诚恳看我,过了一会儿出声:“继续装睡,是我的主意。”
即使是你的主意,也要你雇主应允。
我看他,把这意思传达给他。
他看懂了,强调说:“主意是我想出来的。”
恐怕是他告诉你有那么个约定在先。
“我知道我如果不醒来,您不会丢下不管,所以才想这样先拖上一段时间。”他担罪担得彻底。
我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他:“山上那主意也是你出的?”
他弟弟的参与,必然要经过他的同意。
他不愧有大将风度,听到这句问话,全然不为他们这么快就被拆穿而着慌,眉头都不动一动,神态自若地承认:“一部分。”
我点点头,这次倒是实话。
他低一下头,似在表示歉意,接着开始有条不紊的解释:“先生认为我装得太久,对我不好,我这样,您也一直不好受,所以想结束,但我一醒来,您一定要走,所以……”
“用自己的命,演这出会被拆穿的苦肉计?”我抢白他,“即使我今天没有想出来是怎么回事,早晚也会知道。”
我很是愤怒,为自己的受骗,——有谁会想到,有人会这样骗人?
也搀杂了一些别的情绪:这人太不自爱。
我看对面的人一眼,眼里有着对他雇主的这种方式,强烈的不赞同。
其实已经表演过几次,但是这次的升级版,未免太吓人。
“不,”对面的人摇头,“不是苦肉计,他只是想在您要走之前,对您表示出诚意。”
我不懂。
眼皮跳了一下,觉得心里仿佛开了个小缝隙,露出一线光,但那缝隙瞬间又被自己强行关上了。
“先生认为这样能够表示出他的诚意,很值得。”他继续在对面说,“您一直不相信他,他想让您看到,他什么都可以付出来,让您相信他。”
我呆立不动,丝丝寒意从脚下升起来,缠绕我的身体。
这人居然真的用命来做这样的事!
不,我不是错愕。
我不是第一次得知这件事。
我早已经朦胧地想到,但我宁愿相信他是在上演一出拙劣的苦肉计。
不然,叫我情何以堪?
我究竟何德何能,叫人为我做到这等地步?
不是拿命来换取我的心软,我的同情,而是不提出任何要求,只是展示给我看,对我说:“我可以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