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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老是加班啊……”孙平明显又快睡着了,伏在她的背上,连声音都听得出来睡意蒙眬,“妈妈,爸爸是为了挣钱给我治病,所以才天天加班对吗?陈婆婆说,你每天上班,不能陪我,就是因为要挣钱给我治病。以后我的病好了,我就快点长大,挣很多很多的钱,一定不让你和爸爸上班了……这样你们就有时间陪着我了……”
谈静忍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了。
聂宇晟接到舒琴电话的时候,心情很阴郁。他取了三万块钱,然后在银行特意换了零钞,因为他只打算给谈静两万九千六百四十一块。他把钱扔在地上的时候,有一种践踏般的快感。可是当他从咖啡店出来并启动车子的时候,才觉得肋骨下某个地方,正在抽搐似地疼痛。所谓的心如刀割,原来也就是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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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恨谈静的也就是这一点,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永远有办法抓住他最软弱的地方,然后狠狠地插上一刀。昨天她向他要钱的时候,他还觉得非常痛快,哪怕这种痛快的背后其实是暴怒。他也巴不得用钱来了结一切,如果钱真的可以了结,真的可以让他忘记她的话。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哪怕这个女人做出更狠的事情来,他也不会忘记她。
大叠钞票撒手的时候,隔着纷扬的纸币,他看着谈静眼底的泪光,这女人永远这样虚伪,可耻的是,每次看到她泪眼盈盈的样子,他总是觉得,自己才是做错的那个。
回到医院做完两台手术,累得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才可以把谈静的影子,稍稍从脑海中驱除一些。谈静交给他的盒子还被他放在医院更衣室柜子里,他其实还是抱了一丝幻想的,比如谈静有一天会来对他说,聂宇晟我错了,其实我是骗你的。他很卑微地欺骗过自己,在国外最艰难最困苦的时候,他曾经自欺欺人地想过,如果回到国内,谈静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只要说,我是骗你的,我什么都没有做过,他就什么都肯相信。
可是她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换衣服的时候,他漠然地把那个纸盒移开一些,里头的东西沙沙作响,是那些信。他想起那些写信的日子,想起自己在假期顶着酷暑替人翻译资料,顶着烈日站在街头卖饮料,就只为给她买一枚胸针。
那枚胸针镶着碎钻,当时几千块钱,是很昂贵的。她原本不肯收,他说:“这是我自己挣钱买给你的。我希望,将来可以送你另一样东西。”
后来买戒指给她的时候,特意选的样子,跟这枚胸针是一套。这样的话,她戴着戒指,同时戴着这枚胸针,也不会显得突兀。
她曾经问过,为什么第一次送胸针给她。
他说,我希望最靠近你心脏的那样东西,是我送的。那时候她笑得多么甜蜜,而那时候自己,又有多傻。
现在她早就把胸针卖了,因为还值几千块钱。
他想到她说那话的情形,就觉得自己真是傻。谁也没想过自己当年还做过那样的傻事说过那样的傻话吧。他微微皱着眉头,把那一盒东西胡乱往里推了推,就像上头有病毒一样,不愿意沾到,也不愿意再碰。
他刚换完衣服,舒琴就给他打电话了。他因为心情非常不好,所以只问:“什么事?”
“聂医生,你答应来救我的啊!今天晚上九点,一定要准时出现啊!你不会忘了吧?”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过舒琴,如果她们公司周年庆的时候自己不上夜班,就会去接她,让她免于唱K出丑。原来就是今天,他还真的忘了。
这两天发生太多事情了,先是谈静突然昏倒在他面前,然后是她向他要钱——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难过,这个时候倒是宁可跟舒琴在一起,免得他独自在家又胡思乱想。何况今天并没有夜班。他说:“我会去的。”
他下班之后先去吃晚饭,大部分时候他都在医院的教工食堂混一下,有时候也去外面点两个菜,今天情绪低落,原本打算去食堂草草吃一顿,但是一想晚上九点才去接舒琴,自己这么早吃完了饭,更加无所事事。所以就开车跑到很远的一间餐厅,去吃淮扬菜。
一个人点菜当然很为难,就点了餐馆的两样特别推荐,再加了一份汤。等上菜的时候,无聊地玩弄着餐厅点菜用的IPAD,刷着网页看新闻。
有聂东远大幅的照片,最近聂东远投资的几个公司接连在美国上市,所以他的投资基金非常受到关注,财经记者用了很夸张的词汇来形容聂东远,说他雄心勃勃。聂宇晟有点冷漠地看着网页上聂东远的照片,雄心勃勃,当然是的。
他和聂东远的关系已经疏远到不能再疏远,尤其他对聂东远的公事,从来都不关注,偶尔新闻里看到,只当做没看到。至于私事,他心里想,聂东远哪还有什么私事,在公司他是董事长,在家里他仍旧是董事长,说一不二,把所有人都只当成是下属。
财经记者写到,聂东远已经快要六十岁,但是老骥伏枥,因为聂东远说:“我太太很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一直没有续弦,因为很多女人都并不喜欢我这种人。我除了工作,再没有别的乐趣。”记者还写,聂东远接受采访的地点是在他的办公室里,所以记者注意到在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亡妻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独生儿子拿到博士学位时的照片,可以看出聂东远铁汉柔情的一面。看到这里,聂宇晟几乎要冷笑出声,拿到学位那段时间,几乎是聂东远和自己关系最僵的时候。聂东远断绝他的经济来源数年,看他仍旧不屈服,于是放言说要脱离父子关系,剥夺他的继承权。而自己在越洋长途里淡淡地答:“当然可以,您找律师,我签字,反正我对你的钱也没有兴趣。”聂东远当然被他气得够呛,而他那张戴着博士帽的照片,还是聂东远的秘书为了当和事老,偷偷在学校网站上下载打印的。他几乎都想像得出来当时聂东远的心态,既然自己学医已成定局,连最后的杀手锏都使出来仍旧不管用,那么有个博士儿子又不算丢人,照片就镶起来摆在桌上好了,正好让外人看看他到底有多疼这个儿子。非^凡τχτ聂宇晟把IPAD关掉,握住那杯冰凉的柠檬水,冷漠地想,记者若是知道当年他聂宇晟博士毕业的时候,聂东远根本都没有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还扬言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不知道作何想。
吃完饭差不多八点多,正好开车去舒琴指定的地方,路上交通并不顺畅,到的时候稍微晚了几分钟,刚把车停下,正好看见一群人从餐厅走出来,舒琴远远看到他的车,立刻向他飞了个眼风。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很干脆地下车来,做了一个等人的姿势。
舒琴立时一脸甜蜜地跟同事们打招呼:“哎呀,我朋友来接我了,我不和大家去唱歌了。”
“男朋友吗?介绍一下啊!”有人起哄。
“普通朋友,普通朋友!”舒琴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挥了挥手,就想溜之大吉。本来他们晚上聚餐,气氛不错,所有人都喝了不少酒,连董事长也有点半醺微醉的样子,听到她这样说,于是点名叫住她,说道:“舒经理,就算是普通朋友,也得给我们介绍介绍,没准哪天就不普通了呢!”
老板发话,舒琴为难起来,本来只是叫聂宇晟来救场,可没想到把自己陷到这种进退不得的地步,她知道聂宇晟的脾气,不敢胡乱说什么,只好求助似地望着他。
聂宇晟看到这种情形,不能不替舒琴解围,所以也就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是舒琴的朋友,在医院工作,我姓聂。”
“聂医生啊!”董事长笑容满面,握着他的手,“我们王副总的病就是你替他做的手术吧,你好你好,太感谢了!”
聂宇晟说:“不客气。”
“既然来了,不如一起去玩玩,我们正打算去唱歌!”
“不用了,我们还有别的事。”
在一堆人笑眯眯的目送之下,两个人上车离开。舒琴松了口气:“真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董事长还会来那么一句。”
“没关系,你想上哪儿去?”
“晚上光顾着应酬老板们了,没吃饱,你吃了没?”
“吃了。”
“那送我回家吧,我去吃点宵夜。”舒琴将头靠在车窗上,她开车的时候和坐车的时候,都不怎么喜欢用空调,总是愿意把车窗降下来,让夜风吹动自己的长发。她吹了一会儿风,突然问聂宇晟,“你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
他正专注开车,随口反问一句:“有吗?”
“都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何苦骗我。你但凡心情稍好一点,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今天还肯跟我们老板搭话,说明你心情糟透了。”
聂宇晟这才瞥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变态,难道我心情不好才会应酬人?我替你解围,还被你这样说。”
“那么要不要去喝点酒?庆祝下你生日。”
聂宇晟淡淡地说:“我不过生日。”
舒琴知道他的习惯,因为他生日正好同前女友生日同一天,所以自从跟前女友分手之后,他就不过生日了。她说:“我在往你伤口上撒盐呢,你为什么还这么淡定。”
聂宇晟说:“什么伤口,早就好了。不过生日是因为太累了,今天做了两台手术,明天还有大夜班。”
舒琴笑了笑,她说:“对不起,我喝醉了胡说八道,你别跟我计较。”
她确实喝了不少酒,车子里都是她身上的酒香,聂宇晟说:“你还是直接回家去吧,一个女孩子孤身去吃宵夜,你又喝过了酒,不太好。”
舒琴说:“没事,我就是不愿意一个人回去对着空屋子。”她有点伤感地说,“静得像坟墓似的,觉得自己像个未亡人。”
把舒琴送到了地方,聂宇晟开车回家,想起她说的,自己何尝不是有点不愿意回家去,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段几乎耗尽生命中全部热情的恋情,把他和舒琴一样,变成了外表正常,内心灰烬的未亡人。在生活中,他们仍旧像所有人一样正常地活着,为了工作为了事业忙碌,可是一旦回家孤独地待着,就像是一个囚徒,心灵的囚徒。
不知不觉,车子停了下来,他这才发现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