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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果然不敢稍动。
小马紧张地从柴房破墙板的缝隙往外窥视。
果然有位染坊里的老长工,正在翻动那些曝晒中的酒糟……
老眼昏花,动作迟缓……
幸而渐渐远去……
小马也总算放下一颗紧张的心……
突然被那小姑娘狠狠地一耳光掴来。
小马惊怔道:“你干嘛打我?”
小姑娘怒道:“还不放开我!”
小马这才发觉刚才情急之下,手竟紧紧压在她柔软的胸脯上。
他满面羞惭,急忙放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自己也是羞得无地自容,只是挣扎着撑起身子,努力要将破裂得无法蔽体的衣裳拉好……
小马不忍见她这样狼狈,脱下自己的外套来,替她披上,一面说:“你是不是急着要回家?要不要我送你?”
小姑娘低着头摇了摇。
小马道:“我看也不能急着回去,那个歪嘴斜眼的老王八蛋,刚才吃了大亏,一定不会甘心,一定还在外面兜着圈子的找……”
小姑娘不由打了个寒颤,小马也揉着自己的屁股苦笑:“我可不想被他捉了去,剥了这层皮……”
小姑娘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小马随手扯了根稻草咬在嘴里,潇洒一笑:“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自己臭脾气不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想想不对,笑道:“哎呀,我怎么骂自己是狗……”
小姑娘也不禁莞尔道:“最好别再见到他……我姓林叫春化,你呢?”
小马道:“我叫小马……”
小姑娘道:“姓甚么?”
小马道:“不知道。”
小姑娘一怔!又道:“是不是姓马?”
小马又摇摇头,小姑娘不由噗嗤一笑,替他回答道:“不知道?”
小马瞪眼不悦:“怎么?这很可笑吗?”
小姑娘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不会真的姓‘小’吧?”
小马叹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从小就是孤儿,从来不知道爹娘是谁,也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姓甚么,也不知道从甚么时候开始,人家叫我小马……”
小姑娘不林尔然:“好可怜……”
他却爽朗地笑了:“谁好可怜?我才不觉得有甚么可怜!”
他翻身坐起,吐掉已被他嚼得稀烂的草渣…
“我又能饿,又能吃,又能累,又能睡……为了活下去,我甚至跟野狗抢过骨头,野狗把我咬得遍体鳞伤,我也把野狗连皮带毛咬下一大块,汪汪汪汪地逃走……哈哈!”
小姑娘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小马继续得意道:“从此以后,有东西我就跟狗分着吃,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一只狗,敢在我面前作怪!”
他热诚地期待着她的回答:“你信不信?”
小姑娘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道:“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说人咬狗。”
“我是在问你,信不信?”
“我信!”
小马得意极了,他笑道:“反正好坏我都要活下去……我偷、拐、诈、骗、赖、抢!我甚么坏事都干,却绝对不会像狗那样,摇着尾巴向人家乞怜,向人家讨食,谁要是欺侮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跟他斗一斗,就算打不过,也会逃,就像刚才……”
小马提到刚才,他立刻又忘了自己,关心起别人来:“对了,那个老王八蛋,为甚么要欺侮你?”
小姑娘道:“我本来姓林,叫春儿……”
小马道:“对,这个名字好,春花两个字,一听就是‘卖’的……”
小姑娘立时脸色惨变,小马一怔!道:“怎么啦?我又不是说你是卖的!”
她却真的垂下头来,声音低得像是在呻吟,道:“我真的是在卖的……”
小马吃了一惊,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姑娘叹了口气,道:“不怪你,怪我娘……我爹练武,在外面混帮派,结果性命不保,死的很惨……娘带着我去嫁别人,那家伙叫许寿,也是个混的,本来还不错的人,不知怎么被人家废去一身武功,还得了个歪嘴斜眼的怪病……”
“原来他还是只病狗!”
“后来就愈来愈堕落,成天喝酒赌博,又拿我娘跟我出气……又把我卖到百花楼……”
小马怒道:“百花楼?那不是妓女户吗?连自己女儿也要推入火坑,真是个老不死的混账王八蛋!”
春儿咬牙道:“所以我就溜出来……”
小马道:“对,那种地方,千万不能待!”
春儿幽幽长叹道:“可是,我又能到哪里去?”
小马义不容辞,拍着胸脯道:“不要紧,有我小马在!”
春儿一怔道:“你?”
小马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有这个‘窝’……”
春儿打量四周,道:“这就是你的窝?”
小马得意道:“又可遮风,又可避雨,四面漏风,冬暖夏凉,比任何高楼大厦都好……”
他掏出二两银子,三个铜板,塞到她手上,道:“就算每餐喝稀饭,也不会教你饿着……”
春儿道:“咦?这不是许寿的东西么?”
小马一起也递塞给她,道:“不错,还有这本连环图画书!”
春儿手拿着这些东西,道:“这才几个钱,就算每餐喝稀饭,又能维持多久?”
小马道:“关于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非但不会教你每餐喝稀饭,甚至还可以一让你吃香喝辣……因为我经常到水月楼的大厨房去打杂。”
他神秘笑道:“你相信吗,我是江南第一名厨杜老刀的得意徒弟!”
春儿一惊道:“真的?你怎么跟他扯上关系?”
小马道:“那是因为我曾经救过他女儿一命。”
春儿笑道:“原来你到处救人命……”
正说间,突如其来的“匡郎”一声巨响,把春儿吓一跳,就扑进了小马的怀里,差一点就连他一起扑倒地上。
原来挂在墙上的一只破铁锅掉落在地上,小马过去拾起来,重新挂回勾子上。
春儿却注意到那勾子竟有一根绳子,穿过残破壁板的缝隙,通到屋外去。
她不禁好奇,问道:“这是干甚么的?”
小马嘻嘻笑道:“这表示我们马上就有一顿丰富的晚餐啦!”
春儿仍是不解,小马抓了一条不是很脏的毛巾,端了只不是很破的木盆给她,道:“后面就有一口不是很枯的水井,你去擦把脸,在床上睡一下,乖乖等我回来。”
原来这里又有个杂物遮掩的狗洞。
钻过这个洞,竟是个庞大而忙碌的厨房。
小马才一出现,大师傅苏成立刻拉了他的手往里面赶,一面道:“快来快来,咱们师父不在,有一道菜就要你来动手不可了!”
小马道:“甚么了不起的大菜,就把咱们水月楼大师傅考倒了?”
苏成一面帮他系围裙,一面道:“还不是上回,你与咱们师父一时兴起,创出一道名菜,叫做‘红焖三鲜’……”
二师傅六指儿道:“堂上的么师领班胡同,刚才就通知说有位奶头很大的贵宾……”
苏成纠正道:“‘来’头,不是‘奶’头!”
六指儿一怔!道:“那个绍兴大佬,口齿不清,说话就像咬了个热萝卜……”
苏成骂道:“是你自己耳背……”
六指儿争辩道:“是厨房里太吵……”
苏成不再理他,向小马道:“胡同说有位来头很大的贵宾,指定要吃这道‘红焖三鲜’……”
小马道:“这道菜可是很费时间的。”
苏成道:“我是这样跟他说的,胡同说那贵宾不急,可以等。”
这厨房里的下手师傅们,早就将“红焖三鲜”所需的材料准备好了,小马立刻开始动手,果然熟练地操刀掌勺,添火加柴,毫无滞碍。
片刻工夫,一道十二人份的大菜“红焖三鲜”装入盘中,果真色香味俱佳,绝对是上得酒席的名菜!
这庞大厨房里大小四、五十名师傅,莫不同声发出赞叹……
堂上的么师领班胡同恰巧来催菜。
大师傅苏成恰巧将这道刚起锅的热腾腾大菜捧到他手上。
胡同二话不说,端了就走。
小马完成一项任务,卸下围裙,转身,苏成就已端着一只食盘,整整齐齐的四菜一汤,还有一壶酒,塞到他手中,道:“给你留了晚餐。”
小马也不客气地接在手中,却问道:“这是甚么酒?”
苏成道:“二锅头。”
小马笑道:“算了算了,拿去拿去……你忘了我就住在隔壁酿酒坊,要喝甚么样的好酒都有!”
男人住的地方真脏,尤其这个小马,住的地方更是一塌糊涂,比狗窝都不如。
春儿叹了口气,卷起袖子,开始动手整理打扫洗刷……
转眼之间,这狗窝就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小马端着食盘进门,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春儿却兴高采烈地迎了上来,笑道:“好香好香,我早就饿扁啦!”
她接过食盘,小马却瞪大了眼睛,叹道:“你把我的房子整理过了?我还以为我走错了房间……”
春儿将菜饭排到桌上,一面道:“你怎么谢我?”
小马笑道:“脸皮真厚,这样就要人谢?”
春儿似乎真的饿了,大口大口地扒饭挟菜,三两下就把一碗饭吃下肚去,接着又添一碗。
这才发觉小马只是斯斯文文地喝着酒,有趣地瞧着她。
春儿脸一红放下碗筷,道:“人家我,平时也不是这样吃饭的……”
小马体恤道:“不要紧,你尽量吃,我要吃甚么好菜都有!”
春儿瞪着美一丽的大眼睛,好奇道:“你到底有甚么广大神通?一穷二白,却能大鱼大肉,好酒好菜?”
小马却只是微笑着喝酒,道:“我一时也说不清,你慢慢就会知道了……”
春儿开始吃饭,小马却随手拿起那本连环漫画来翻阅着。
谁知才翻了两页,就变得面红耳赤,慌忙将画册合起。
春儿不禁好奇,伸头过来,道:“是甚么书?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