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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这次爆炸以后,美军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戒严,增加了大量检查哨,绿区里步步为营,以我们这种低等级通行证,多走一步都非常困难,生意自是一落千丈。CPA趁火打劫,同时下达禁止令(OFF LIMITS),规定所有美国人,包括美籍军事代理人在内,不得进入公共餐厅进餐(怕扎堆被炸)。CPA抓到的违纪人员将被遣送回国——在这里有战场补助,1000美金日薪,回去只有3000美金月薪,可真亏大了。
从禁止令颁布之日起,我们的生意由3000美金的日营业额掉到300美金日营业额。最后靠送几个外卖苟延残喘。偶尔到了周末,会有几个不怕死的家伙顶着禁令过来吃一顿,我们的营业额才会蹿一下,跳到400美金。
这时候,距离我来到巴格达整一年,人骤然从忙碌中闲下来,我才发现,胃病和手上的鞘炎都开始频频和我为难。加之餐厅生意清淡,不再需要这么多人手,我开始考虑回家了。
守业篇(下)我们的军营餐厅 10。寄钱
有一个问题,是我来伊拉克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战后,伊拉克所有国家机关统统被打散,连国家银行也不复存在。我们看着日渐增多的美金,遭遇到了难以想象的问题:怎么把数十万美金带回国!
后来,祖拜买电器回来告诉我,他在卡拉德大街看见了地下钱庄,也许能帮上我们的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我揣了2000美金就和他一起出发前去试探了。
祖拜说的钱庄,可以算得上是卡拉德大街最漂亮的房子了,门口杵着十几个带枪保镖,外部没有任何招牌,经过安检门和全面地搜身后,进到了钱庄大厅,只感到一片豪华。和国内任何一家银行相比,这家的装修都不差,惟一比较落后的是手工记账。可等一个月后我再去,他们就改用电脑了,进步还是很快的。
我告诉钱庄的工作人员,我要把钱汇到中国。本来我还以为他会面露难色,没想到他毫不犹豫地就接下来了,收了我几个点的手续费,还有莫名其妙的零换整手续费(把20美金面值的换成100美金面值,收取千分之五手续费),给了我一张收据,既没有公章,也没有钢印,然后告诉我,成了!真担心这些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三天以后,家里打来电话:从美国(嘿嘿,很奇怪吧)汇来的钱收到了。后来,做外贸的熟人告诉我,巴格达的这些地下钱庄,网络比较健全。从巴格达到约旦首都安曼,他们的大宗银钱往来都采取对冲方式相互抵消,再把钱从安曼转到美国联络点,发往全世界。
看着那些热闹的场面,我们知道了这些地下钱庄还是可信的,因为他们的生意太好了,不可能为我们这些小钱而丢掉他们辛苦经营多年的信誉。后来,几乎每个月,我都要去一次地下钱庄,抱着五六万美金——好大一包。我让祖拜停好车,然后抱着钱就想往钱庄冲——街上太危险了,随时有可能被阿里巴巴做了生意,钱庄好歹还有持枪武士保护。结果祖拜一把把我拽住了:“抱着一个大包往里冲,别人以为你拿炸弹炸他们呢!会开枪的!”
“萨达姆”回国之前,我和他从巴格达地下钱庄汇出8万美金现款(手续费要了1600美金)。5天后(“萨达姆”在安曼呆了4天),这笔钱顺利抵达武汉。钱比人快,“萨达姆”还在飞机上,等到他抵达武汉时,这笔钱已经在中国银行武汉市青山支行的金库里睡了三天觉。
那天我就接到“萨达姆”的电话告急:国际上风传人民币要升值,一万亿美金“热钱”虎视眈眈盯着这个机会准备炒人民币,为此国家开始管制投机美金入境。我们的一点小钱被外汇管理局卡住了,需要交待用途。
“小帅,他们问我要伊拉克税务局的证明,证明我们不是投机商,是开餐馆的!”“萨达姆”挂电话以前,最后一句话充满了悲哀。
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要昏过去了——伊拉克税务局???
这个事情最终在“萨达姆”的不懈努力之下搞定了——按照他的吩咐,我又去了巴格达钱庄,重新更改了汇款用途一栏:“salary”(工资)。小小几个英文字母,电报费50美金。3天之后,更改函到了中国银行。“萨达姆”从里面出来时,口袋里多了一张66万元人民币的存单。
守业篇(下)我们的军营餐厅 11。再见,James
美国人James是绿区里一家公司老板,没事的时候喜欢在我们的餐厅整天整天地泡着,而且每次晚上七八点吃完晚饭后,上楼按摩之前还要留下宵夜的订单——怕再晚了影响我们厨师休息。
自从绿区禁止令颁布以后,他就不再进餐厅的大门,但并不妨碍他在门口鬼哭狼嚎地大叫:“Nicky,我要蚝油蘑菇牛肉……”打打擦边球,每到这样的时候,我就出门去接单。我站在门边邀请他进来一坐,可他却不愿犯规(因为带着保镖。后来是把保镖甩了,才跑来泡在我们的餐厅里。我怀疑每次他回去都得道歉加赔罪,否则不好解释每次他回去时,都要打包一大堆的食物带回去。呵呵)。看着我们的生意一落千丈,他问我们每天都用什么来打发时间?我告诉他:看电视,打游戏。说来难过,我们不多的娱乐之一——DVD(在PX买了不到两个月)坏了,而且没有办法去换或再买一个。他一听热情地说,把DVD、包装盒、小票给他,他帮我换。但是除了坏了的DVD,我什么都拿不出来了,他还是说要去试试。
第二天下午,他不但给我们送来了69美金的退款,还带来了一台13英寸的彩电,是带有DVD的一体机,作为礼物送给我们。当时我出去了,还没来得及等我回送他礼物表示谢意时,James就神秘地失踪了。两个月后,James又突然出现在餐厅门口。他告诉我,这两个月一言难尽,他今天上午刚回绿区,首先就来看看我们是否还在,晚些再来聊。
那段日子里,受美军禁令的影响,我们餐厅的经营已经变得比较艰难了——生意每况愈下,营业额已经掉到了前期的十分之一,传闻绿区即将因为安全因素收缩,我们现有的房子将被C。P。A。置换到绿区之外,而且,每天无所事事和浓烈的思乡之情,也促使我作出准备回国的打算。但当看到James先生的热情,我还是很感动。等到晚上他来,我才知道,两个月前,他出外执行任务时,在去机场的死亡公路上遭遇汽车炸弹。他们公司的4辆G。M。C组成的车队遭到袭击,他的车在高速行驶的时候,与迎面而来的汽车炸弹相碰,车翻了3个跟斗。好在G。M。C车体坚固,他没有严重受伤,但是耳朵被炸弹震聋了,回国疗养了两个月。“我的保镖,本来可以没事的,但是他们没有系安全带,翻车时,脖子折断了……”
我知道,为了随时采取行动,保护老板,保镖一般是不系安全带的。为了工作,James的两名保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安慰了一下James,然后告诉他,餐厅生意陷入低谷,我们也准备回国了。James听我说要走,脸上露出深深的遗憾,但还是表示理解。
一周以后,在我离开的前夕,他急匆匆地跑来餐厅,送给我一个礼物,那是一个美国戈博的多功能钳子。旁边的女孩子看见,插嘴说,Nicky已经有了这个了。我来不及制止,只好一脸抱歉地看着他。James有点尴尬,说这可不能送了,然后嘴里不停地嘀咕,那怎么办呢……一边念叨,一边走了。
等他一走,我就和女孩子说,James老早就念叨一定要送我一样礼物,想了一星期了,现在才送,得了,听到你一句话,他又得头疼。这些可爱的美国人,当他要送你礼物的时候,你简直是没有理由拒绝。有一个美国兵Peter,受命护送重伤的战友回德国基地,经我们旁边的医院中转,来我们这儿吃饭时,样子显得异常疲惫——一是为战友的伤势担心,二是自己也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我实在看下去了,在他吃完中饭后,要他到我们楼上休息了3个小时(他当天下午5点就要启程经科威特去德国基地),当我叫醒他后,他再三道谢,把他随身携带多年的多功能钳子送给我,那种真诚及执着,我无法拒绝。
晚上11点的时候,James又出现了,苦恼地看着我:“Nicky,我实在是想不到送你什么好,这个钳子,这个刀,你选一个吧!”
我选择了James手上的刀,那是一把安普及特上校设计的著名折刀,中文的译名是“飞霸”。James看我选定了礼物,欣慰地笑了,说:“拿着刀,保护好女孩子们!”一转身,同样的事情又发生在彭厨师身上,他被迫收下了那把钳子。
“拿着刀,保护好女孩子们!”可能是美国人最传统的绅士观念。可是在战乱的巴格达,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回国前的最后几天,我和祖拜上街办理汽车的过户手续。车在天桥下被堵住了,正在骂人之际,边上来了4辆悍马,耀武扬威地从我们身边冲过。我和祖拜正要抱怨,就看见开在最前面的两辆车,为了抢道,开进了路中间的隔离带,遇上了反坦克地雷——两股巨大的烟柱在我前面30米处腾空而起,继而是耀眼的火光。祖拜一看不妙,过户也不办了,调转车头就跑——经验告诉我们,在伊拉克扎堆看热闹,绝对不是个好习惯。
那天晚上,回到绿区,我还一直在后怕。如果下午早出门一分钟,就会被堵在前面30米处,那时候,悍马就在身边爆炸,我们的小破车一定讨不到好。想来想去,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还是祖国安全。在我回国前的一天夜里,我才发现,自己前所未有地思念自己的家乡以及我未曾谋面的女儿,细细数来,她应该已经8个月了……
2005年3月29日,我带上我的行李,带上了James送给我的勇气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