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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洋平的眼皮一跳,流川的脸色刹那间白了一白,彩子先是一怔,随即秀眉一扬,对着樱木屈膝跪了下来:“彩子若有不敬之处,请皇上降罪。”
樱木吓了一跳,躲又不是,受又不是,扶又不是,还礼又不是,手忙脚乱脸通红;“皇姐,你这是怎么了?”
就连流川和洋平都吓了一大跳,这位公主这样跪了下来,他们身为臣子,站着也不合适,要跟着一块跪却又更不合适,一时也都僵住了。
彩子只管跪着,眼睛只往下看,瞧也不瞧樱木一眼:“皇上方才所言,彩子承受不起,只能请罪。”
樱木本来涨红的脸却又吓得有些白了:“皇姐,你这是什么话,快快起来,我原是句玩笑话,你怎么就当了真呢。”
彩子动也不动,只道:“皇上是九五之尊,要说什么不能说,只是有的玩笑却也开不得。今儿幸得我是个女流,历来并无女子主政的道理,我若是个男子,是皇上的兄弟,听皇上说了这样的话,我就该立即撞死在殿中,以表心意。”
樱木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着实叫彩子吓出了一声冷汗,又不好再受她的跪,一屈膝也跪了下来。
他这皇帝一跪,流川和洋平再怎么也没法子站着,无可奈何陪着跪下,心里头都只能苦笑,暗暗佩服这位彩公主的手段。
彩子往侧跪开一步,不与樱木相对,也算不受这皇帝的还礼,口中只道:“今日皇上即说了这样的话,必是彩子有僭越违礼之处,还请皇上责罚,以后也求皇上万莫再说这样话,否则彩子虽是女流,这湘北一国,也无我容身之地,活命之所。”
樱木素来对这位皇姐又敬又爱,言语无忌,万万想不到,自己当了皇帝,好不容易接回了远嫁的皇姐,却终还要面对君臣之间礼数之别,此刻被彩子说得心慌意乱,惶然道:“皇姐,我的性子你还不知吗?我也不过是一时失言,若是冒犯了皇姐,我给你陪礼就是。我自小得你抚养教导,你是我的师长,我的姐姐,我的母亲,我要有错,你只管教导责备,你今这样,你叫我,如何是好,你怎么就不能象以前,恼了我便一扇子打下来,我纵吃痛,也是欢喜。……”说到后来,他动了情怀,连声音都颤抖了。
彩子听见樱木一个堂堂皇帝叫自己逼得如此,心头终是不忍,轻轻一叹,抬眸看向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疼爱至深的弟弟:“你现在是皇上啊!”
这一句话,简简单单七个字,字字意味深长,狠狠撞在了樱木的心坎上,叫他一颗心沉重到了极点,却又疼痛到了极点。
彩子这一句话,似是在说这件事,却又象是说了无穷无尽的事,叫樱木那高大伟岸的身体竟情不自禁,微微一颤,本能地立起身来,象要躲避什么似地,后退一步,一种极奇异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洋平闻此言心中一跳,情不自禁扭头去看流川。
流川静静跪在原处,神色不变,身形不变,可是洋平无端望来,就觉得他那淡淡的目光变得孤寂清冷了,沉静的身影似也多了些说不出的寂寞凄凉。
樱木脸上神色变幻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他轻轻叹息一声,自觉自己自当了皇帝后,八辈子的气都叹光了,在心中暗暗苦笑,俯身要扶彩子起来:“皇姐的教诲我记下就是,以后必时时不忘身为人君的责任,不敢妄为了。若有错处,皇姐只管说我,我必会遵从的。”
彩子这才顺着他的扶势站了起来。
洋平与流川也才能跟在后头站立,却都没有长出一口气的感觉,很自然地互相看了一眼,深深了解了这位公主的厉害。她以后宫女儿之身,却有如此见识能为,最重要的是她完全可以压得住皇帝。这位豪放不羁不拘小节的君王,在这位皇姐面前却是服服贴贴。她不闹不吵不争不叫,不过淡淡几句话,占尽道理,说尽委屈,就算身为人君,除了给她陪不是,听她的话之外竟是半点法子也没有。
今夜这一番对话,已经完全证明了她的才能,也确定了她对皇帝的影响力,和在湘北国最高权力中心的地位。
流川心中只是敬服这位公主的本事,换了是他,也没这个能耐把樱木这位皇帝逼得又羞又急又窘又愧到这个地步,每有不同意见,总要争个天翻地覆,哪象彩子,淡淡几句话就将皇帝摆平,这等能耐倒是叫他颇想学上几分,也免得时时给这白痴皇帝气得难耐。
流川心中无私,并不做他想,洋平却不由心头有些发寒,也不知彩子这一番发作,是真的只为樱木那一句失言,还是借题发挥,以警示旁人。只是看彩子神色淡淡,安详宁定,却又找不出丝毫得意之状示威之意。
樱木将彩子扶起来之后,本能抬眸去寻找流川的目光,然后就直看进那双清澈的眸子里。
流川也刚刚站起,很自然地抬头,很自然地迎上樱木深深的眼眸,还有眸中隐约的火焰,火焰深处中无穷无尽,急欲倾诉,偏又无法倾诉的种种深意。
流川竟然没有任何震动,抬眸就该看到他的眼中,他的眼中,就该有这些,一切一切,如此自然,清晰明定,不必惊讶,无需失措,他只是静静回视樱木,全不躲闪,毫不回避。眼神宁和平静,澄澈如碧波春水,清明似高空朗月。
樱木的眼看进那样沉静,那样宁定的眸子中,于是,心头至深的沉重,最隐密的痛楚在这一刻消逝无踪,眼中的火焰犹在,却再不是烧痛了心烧痛了情烧痛了骨髓的毒焰,而是一片明朗,一片火热,坦坦荡荡,清清明明。
在这样庄重的宫殿里,在讨论有关国家未来大局的沉肃气氛中,他与他就这般毫不避忌却又自然而然地深深看到对方,一直看到对方内心最深处,然后再从自己的心灵至深处泛起无限温柔,一片宁和。
洋平傻傻得看着这两个相视的君臣,不过是很自然很平常地对视一眼,在他这旁观者看来,这两个人,却似已交换了万语千言,两心相知,再无隔阂,一时间也不知该为他们喜还是该为他们悲。但却是本能地为他们急,叫彩公主亲眼见到这等情景,还不知将来会有什么事端发生。
彩子方才一句话,成功地对樱木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提醒了他的帝王的身份,原本暗暗松了一口气,谁知在下一刻,樱木就这样全心全意地看向流川枫。然后,他脸上本来的沉重,眼中原本的隐痛,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明朗宁静。他看向流川,笑意就这样自然地从唇边泛起,然后整张脸都充满了笑容,就连眸子里都是笑意,甚至整个身体都在这一刻叫人感觉到他的轻松和欢快。
流川没有笑,脸上没有笑,眸中没有笑,可是看向樱木的流川,却偏偏让人清楚地感觉到他在笑。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们两个人融为了一体,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悲喜,都可以自然地共享,自然地传递。
只不过是看了流川一眼,樱木所有的沉重所有的心结就象完全不存在了一样。
在这一眼中,两个人似已达成了一种无形的共识,你心知我心,外人不能解不能知,不能影响,不能改变。
彩子暗中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看不透,看不透这一刻在这两个人眼中所交递的讯息,不明白他们怎么可以如此轻松如此自在地面对眼前的一切沉重。她也发现,以她对皇帝的重要和影响,一样无法打破这样自然的默契和连接。
素来慧黠的她,心中一阵慌乱本能地想打破这一刻沉静中的相知:“皇上对于流川大人的折子怎么看?”
樱木很自然地移开目光,并没有遗憾不舍,点头说:“狐狸的前三条虽然颇为得罪人,阻力也大,但都是与国家有利的好事,我自然准奏,就算满朝反对,我也是要支持他办的。可是第四条不行啊,禁佛,说得容易吗?鬼神在人们心中地位极高,佛门更加深入人心,那是说禁就能禁的吗?那臭狐狸完全不考虑后果,我好声好气和他讲道理,耐心耐性地劝他,他偏是不理不睬,铁了心要犟到底。我说折子留中不发,他就吵着说,明天上朝要当百官的面奏,我要不允,他后天接着奏,直到我答应的一天为止。你说,他是不是太不象话了,我这般好心好意护着他,都喂了狗了。”樱木向来与流川吵惯了的,说起话来全不客气,一点比喻不当的自觉也没有。
流川冷冷看他一眼,方才的两心相知,现在却变成了倔犟不屈,任谁都可以看到他眼神里的坚持,声音也是冷冷冰冰,偏往狠处说:“皇上是怕了?”
樱木一跳三丈高,恶狠狠瞪着流川,恨不得给他狠狠一记头锤叫他清醒地认识一下自己的高大威猛:“我怕,我会怕什么吗?”
“皇上若是不怕,为何不允?”
樱木跺脚,力气大得叫彩子与洋平也不知是该担心他的脚受伤还是担心大理石地面给他跺裂了:“我是皇帝,我说了算,我说不准奏就是不准奏,明天后天无论哪一天都不行,你说多少次也不行。”
“事关国家,皇上总要有个道理,才能叫臣子心服。不知臣的建议到底有哪一点不对呢?”流川冷冰冰追问,半点柔情也无。
樱木咬牙切齿,恨到极处,却不说话。
彩子明眸在二人之间转了几回,方才笑道:“照我看,流川大人的建议并无不是之处,反是大智大勇大胆识者所为。佛门本传自天竺,倡导仁善,教人三生因果,原是善教。为各国所接纳。千多年来,佛门大倡,但在另一方面,确实造成了国家暗弱的局势。佛徒不事生产,只靠化缘求舍为生,佛徒日多,国家不但流失了大量人力劳力,反而令得许多信徒为布施供养僧人而花费大量财力物力。自佛法大盛以来,当年我临国远嫁时我国已有记档的佛寺数万座,僧人几十万,其间庙产无数,而在庙中劳作的百姓加起来,有近百万人,这还不算这六年多来增加的数目,这么多人不做工不经商不服役不交税,反要旁人施舍供养,而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