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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臣于朝门接旨,接的果然是最好的捷报。湘北军竟然势如破竹,已然直逼至江阳城下了。众臣自然大是欢欣。
接旨之后,宣旨官仍然面南而立叫了一声:“代天子向流川枫训话。”流川枫暗地里不知骂出多少平时想都不会想的脏话(真是气极了)却也不得不依着礼法,在众臣中跪前三步,拜道:“臣恭聆圣训。”
大家原只以为,这一次又如以往一般,皇上闲着没事,骂着流川枫好玩罢了。谁知,这次虽也是责骂流川枫,但语气却严厉得甚至有些刻薄,如同雷霆闪电,将人骂得狗血淋头。说到后来,连宣旨官也是声色俱厉“朕犹不舍,汝何忍心,难道你竟全无心肝不成?今朕即知,尔可知罪?”
众臣以往多与流川有仇,纵然无仇,对于他和皇帝之间的奇特关系也颇妒恨,此刻听到皇帝如此凶狠的责骂,多以兴灾乐祸的眼神望向流川。
洋平素知樱木,细听之下,不但怒意极重,且明显得半文半白,语言全无条理,便知樱木这一次是真的动了真怒,所以骂起人来,才会这样乱。心中亦是暗惊,流川已然习惯了与皇帝亦君臣亦朋友的关系,这样毫不留情的责骂可会伤了他,他可受得了?以他那宁折不屈的性子不知可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这样一阵忧心,目光更是眨也不眨望向流川。
流川初听这一次的训斥语气不对时也是一愣,然后脸色渐渐苍白起来,不过并不象众臣所希望地慌乱惊恐羞愧,也没有洋平所以为的愤怒屈辱。只是神色异常地沉郁。
待得宣旨官讲完,他竟没有半点怔仲呆愣,依足礼法叩首下去,清晰地说:“臣知罪!”
之二十一
户部的气氛极奇怪异,看来虽忙碌异常,每一个人都拼命做事,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就连喘气声也微不可闻,人们只是以眼色互相交换信息,时不时偷眼去看那位看来神色平静指挥大局一如往常的尚书。
大家都知道尚书大人刚给皇帝狠狠地骂了一顿,据说皇帝对于这次户部有关粮草的差事办得极不满意,这一次发下雷霆之怒,以后还不知会有怎样的处置呢。
整个户部都在这里提心吊胆。可是流川枫却如没事人一般,接了圣旨之后,除了脸色较平常稍显苍白之外,全没有办点异样。依旧毫不停息赶回户部处理公务,谁也不知他心中有什么打算。
流川枫性子较冷,少与人交往,但又为人至公,极有能力,统领户部的这些年手下多已对他又敬又畏,心中虽七上八下,却无一人胆敢上前询问一句,安慰一声。
不但是他们,就连洋平远远站在一旁,细细观察了流川半日,居然也没胆子上前打扰他。不知为什么,隐觉此刻户部的气氛诡异,流川神色虽如常,心中却不知是否有惊涛巨浪。便是他一片好心,想要宽慰他几句,一时间也不敢惊扰。回思起来,心中也不免暗叹,平生驰骋沙场,除了对皇帝的无敌头槌忌惮三分之外从不曾畏惧过任何人,任何事。如今倒是莫名其妙,对这个手无束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知怕他什么了?或许君子本能令人敬,这些日子相处,看其所做所为,不知不觉,竟也渐渐因敬而生了几分畏。他虽是皇帝重信好友,又有处理京城大小事务的权利,当日樱木临出征前,更赐他天子剑,给他莫大权利,面对流川枫,仍是不敢有半点造次。便是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一非奸臣,二无把柄在人家手上,三来他总理京城事务,只有他管流川,没有流川管他,此刻又是一片好心,想劝慰人家几句,居然也会这般忐忑。
他这里思来想去,流川手上的公事不知何时已告一段落,走到他面前,淡淡说:“走吧!”
洋平一怔,还没回过神来:“走?”
流川瞪他一眼:“午时到了,你不是依着圣旨,每天这人时候都来烦我的吗?”
洋平这才回过神来,因着樱木临行一再叮咛,依着以往的规矩,流川的早晚二餐都是在水户候府让人盯着用的,每天午时,洋平总会亲自赶来,催着忙得忘记一切的流川枫好好用饭,因此,每天都会受流川的冷眼。只是想不到,今天他自己把圣上的叮嘱都忘了,倒是流川自己浑若无事,难得得记起要用饭了。
洋平忙干笑一声,陪着流川往外走,处头得月楼的老板,依往例早已做出了最好的酒菜等着他们。这些原本也都是樱木安排好的,原是要从国库中抽银子付这笔费用,流川手上掌着户部死活不同意,只说此例一开,难以对天下为官者交待。樱木只得从内廷拔银,算是皇帝自己掏银子每天请客,内廷的用度流川管不着,自然也无法反对。他本人虽对这种半强迫式的关怀极度不满,可他终是为人臣子,怎么斗得过皇帝的恶势力,除了每天冷冷瞪几眼那些紧张兮兮就等着自己长胖可以跑去向皇帝要赏金的侍卫也没有别的办法。
洋平自己还神不守舍,无心用饭,流川却象没事人似的只管自斟自饮喝酒吃菜。搞得站在一旁侍候的侍卫都糊涂了,几乎担心自己听来的消息有错,挨骂的是洋平大人不是流川尚书。
洋平向来少见流川饮酒,此刻见他已喝了数杯,忍不住伸手将酒壶夺过低声说:“你的身体不好,还是少饮酒为妙,若是皇上回京后知道,少不免要怪罪于我了。”
流川知他心思,淡淡说:“不必担心,我不是那种借酒浇愁的人。”那种与事无补的事,他向来不屑做。
此刻,他眉宇间自现一种说不出的高贵自信,又带三分冷郁,三分寂寞,三分傲然和一分淡漠,洋平一时间竟无法错开眼神。细看他因操劳国事日渐消瘦的神容,双目中隐隐的红丝,苍白得难以找到血色的脸,只觉这个人看来就似水晶雕成的绝美人像,美得让人担心轻轻一触就令其碎裂。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自己怕的是什么,怕开言不慎,给他更添委屈与冤辱,怕令这样一个一心为国,却被君王痛斥的忠臣心中的愤苦因他的话而爆发出来。看这此刻的流川,就是洋平心中也不免为他不平,为他微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樱木对流川会如此特别,为什么樱木会将一个臣子的身体饮食如此挂在心间,临出征之际,会对自己叮咛复叮咛,嘱托又嘱托。
洋平心中感叹,口中只道:“你当然不是一时失意便只会喝酒的蠢人,其实原也不必要为皇上脾气发作而生气。便是我与圣上自小相交一块长大,也不知多少次被他骂得狗血淋头。他便是这样的火爆性子,但凡有什么事立时便发作起来,不顾其他,发作完了,便也如没事人一般,你若因此心中不自在,君臣间无端生了心结,凡而不好。”
流川神色平静:“你不必劝我,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有些内疚,没有把我自己的差事做好,皇上骂我自己骂得对,也骂得应该。”
洋平细看他神色,看不到一点委屈,半点心虚,知他不是说官场套话,也不是一时赌气,自是持平之论。心中亦是暗敬。这个看来如美玉般易碎的清俊多病男子,却挑着整个国家的财经,他内心的坚韧远非常人所可以想象“皇上向来疼爱士卒兵员,他在普通兵员帐中,看到他们吃的都是极劣的糙米,而且许多发霉又夹了砂粒,再加上兵士的菜全是霉烂得一塌糊涂,给马都不肯吃的烂菜臭肉,自然会怒从中来,他下旨申斥也是难免。只是圣上人在战场,不知你行事之难。这些日子你的操劳,我却是都一一看在眼里的。以湘北如今的财力,你能供应大军足数的粮草就已是极之难得了。所有调购粮草的银子户部也全部筹出,不曾短缺一文,又保证了粮草及时及量地供应军中,至于米菜中的问题,实非你之罪。这些粮草又不是从京城运过去的,有哪个白痴会傻得从京城运粮到战场去。都是由户部出人出银统筹全国粮草,再由邻近边城的几处省份负责粮草的调配押送,这才可以保持粮草的新鲜,也省下运送的庞大开支。但即使如此,当菜运到军中时,大部份也多已烂坏了,至于米,唉!军中米粮以次充好的事多有,以往我在外为将时也多遇上这种事,大部份将军都知道这种事难免,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知道,有时候粮草调运不及,所以拿次等充数也是常事,如果事事都闹起来,惹急了别人,在粮草上多方拖拉,在前方打仗的将士们就头疼了。反正所有将军统领的饭食都是有份例的,他们的那一份必然按律按制供上,不见半点克扣,他们吃不到苦,也都不会为下头的人出头。这些虽是军中惯例,但皇上一向不知道。别的将士们虽知道,但一来,战事吃紧,不愿节处生枝,二来,大家也都知道国库空虚,财力有限,能如此,已是难得又难得,他们也不好多计较,所以只得一齐瞒着皇上。三来,也未必从头到尾,一直都是这种米菜,也许是直到数次大战后,其他各省已调出太多粮草,出现了困难,不得以才以次充好的,偏偏正好给皇上发现了。皇上并不知你的苦处,也不知道你的辛劳,自然发作到你身上了。”
流川摇头,神情冷而定:“这种事是不是惯例我管不着,但当皇上的,即知道这样的事,若不生怒,若不想为军士们讨个公道,他就不是贤君良帅。我管着户部,他不发作我,又去发作谁。他下旨骂我自然是应该,便是要惩处我,也是理所当然。说什么军中惯例,以往的惯例与我无关。我身为户部尚书,统筹全国粮食以应军用,却没有想到这些细节,就是我的失职,我的不当。户部拔出的银子每一两都是按帐算出来的,绝对应该购买好的粮食以支军,而全国的粮食配给我心中也有数,户部的人在各处催粮,全部按时按量送到,那几处省份也断没有粮食奇缺,不得已以次充好的事,完全没有任何理由出问题。现在事发,户部自我以下,到那数省所有负责军粮的官员,都应有罪。”
“此时正在做战,国内不宜有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