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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正一丝不苟行礼的颛顼,小夭脸上保持着微笑,心内却没有丝毫欣悦。跌跌撞撞、颠沛流离中,她和颛顼都长大了,颛顼竟然都成婚了。可这场婚礼,并不是小夭小时想象过的样子。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还记得大舅舅和神农王姬的盛大婚礼,她和颛顼吵架,颛顼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记得四舅娘自尽后,颛顼夜夜做噩梦,她安慰他说我会永远陪着你,颛顼说你迟早会嫁人,也会离开我,她天真地说我不会嫁给别人,我嫁给你……
隔着重重人影,喧闹的乐声,颛顼看向小夭,四目交投时,两人脸上都是没有丝毫破绽的愉悦笑容:不管怎样,至少我们都还好好地活着,只要继续好好地活下去,一切都不重要!
待礼成后,司仪请宾客入席。
四世家地位特殊,再加上轩辕、神农、高辛三族,这七氏族的席位设在了里间,隔着一道珠帘,外面才是大荒内其他氏族的席位,因为宾客众多,从屋内一直坐到了屋外。
俊帝派了蓐收和句芒来给颛顼道贺,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颛顼一样来自外族,孤身一人在高辛。他性子十分怪诞,颛顼为人随和宽容,所以他和颛顼玩得很好。
小夭陪着表舅舅和表弟进了里间。阿念见到熟人,立即跑到了蓐收身边,小夭和表弟一左一右陪在表舅舅身边。
众人都站了起来,因为轩辕王后嫘祖娘娘的缘故,就连禹阳也站了起来,和西陵族长见礼问好。
西陵族长先和禹阳寒暄了几句,又和蓐收客套了两句。馨悦和丰隆一起来给西陵族长行礼,西陵族长和他们就亲近了许多,把这个长辈、那个长辈的身体问候了一遍,说起来好似没完没了。西陵族长看到璟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坐在席位上,带着几个晚辈走过去,故作发怒地说:“璟,你架子倒是打了!”
淳和璟也相熟,活泼地说:“璟哥哥,上次我见你,你还是很和蔼可亲的,怎么才一年不见,就变得冷冰冰了?”
璟站了起来,微笑着和西陵族长见礼,西陵族长和淳都愣了,璟的两鬓竟已有了几丝白发,淳还是少年心性,失声问道:“璟哥哥,你怎么了?”
西陵族长扫了他一眼,淳立即噤声。西陵族长笑呵呵地问着太夫人的身体,璟一一回答。
小夭已一年多没见过璟,看到他这样子,小夭保持着微笑,静静地站在西陵族长身后。还记得归墟海中,他扯落发冠时,她的心悸情动,也记得耳鬓厮磨时,她指间绕着他的发,一头青丝、满心情思。一切就好似昨日,却已是青丝染霜,情思断裂。
小夭只觉心如被一只大手撕扯着,痛得好似就要碎裂,她却依旧笑意盈盈。突然,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小夭再维持不住微笑,这就好像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地忍受刀剑刺入的疼痛,却无法在剧烈运动之后,控制自己的脸色和呼吸。小夭不禁抚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了几口气。
馨悦忙扶住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小夭强笑着摇摇头,西陵族长看她面色发红,忙说:“我忘记你身体不好了,赶紧坐下休息一会儿。”
馨悦扶着小夭坐在了璟的坐席上。
璟焦灼地一手握住小夭的手腕,一手握着酒杯,化酒为雾。众人都知道涂山氏的障术可惑人五感,用来止疼最是便捷,所以都没觉得奇怪。
心依旧在剧烈地跳着,跳得她全身的血都好似往头部涌,小夭忍不住喃喃说:“相柳,你有完没完?”
其他人只隐约听到完没完,璟离得最近,又十分熟悉小夭的语声,将一句话听了个十分清楚。
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小夭轻轻挣脱了璟的手:“谢谢,我好了。”
璟的手缩回去,握成了拳头,强自压抑着心内的一切。
小夭站起,客气地对他行了一礼,缩到了淳和西陵族长的身后,西陵族长说道:“我们过去坐吧!”
西陵族长带着小夭和淳去了对面,和赤水氏的坐席相对,旁边是高辛和鬼方的坐席。
璟问馨悦:“你不是说她的病全好了吗?”
馨悦怨怒地说:“颛顼亲口对我和哥哥说小夭病全好了,你若不信我,以后就别问我小夭的事!”
丰隆对璟打了个眼色:“你今天最好别惹她!”
颛顼身着吉服进来敬酒,众人纷纷向他道贺:“恭喜、恭喜!”
馨悦微笑着说:“恭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念今日一直板着脸,看到馨悦竟然还能笑,她也强逼自己挤出了笑,给颛顼敬了一杯酒:“恭喜!”
小夭只是沉默地和众人同饮了一杯,颛顼笑着谢过众人的道贺,去外面给其他宾客敬酒。
小夭低声问淳:“淳弟,可能喝酒?”
淳不好意思地说道:“古蜀好烈酒,我是古蜀男儿,自然能喝。”
小夭说:“今日宾客多,你去跟着表哥,伴着挡挡酒,照应着表哥一点。”
这是把他当兄弟,丝毫不见外,淳痛快地应道:“好。”悄悄起身,溜出去找颛顼了。
西陵族长笑眯眯地对小夭说:“来之前,害怕你们没见过面,一时间亲近不起来,没想到你和颛顼这么认亲,淳也和你们投缘,这就好,这就好啊!”
小夭说:“我和表哥在外祖母身边待过很长时间,常听她讲起古蜀,外祖母一直很想回去。”
西陵族长长叹了口气:“这些年来,西陵氏很不容易,颛顼更不容易,日后你们兄弟姐妹要彼此扶持。”
“小夭谨记。”
西陵族长道:“我待会儿要出去和老朋友们喝几杯,叙叙旧,你也别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自己找朋友玩去。”
小夭知道他们老头子的叙旧肯定别有内容,说不定表舅舅想帮颛顼再拉拢些人,应道:“好,舅舅有事时差遣婢女找我就行。”
小夭看着蓐收在给阿念灌酒,明白蓐收又在打鬼主意,打过有他打鬼主意,她倒乐得轻松,笑对蓐收拱手谢谢,蓐收笑着眨眨眼睛。
小夭叮咛海棠:“待会儿王姬醉了,你就带她回紫金宫去睡觉。”
海棠答应了,小夭才放心离开。
小夭贴着墙,低着头,悄悄走过众人的坐席。
走到外面,轻舒了口气。
一阵喝彩声传来,小夭随意扫了一眼,却眼角跳了跳,停下脚步,凝神看去。只看案上摆了一溜酒碗,一群年轻人正斗酒取乐,防风邶穿着一袭白色锦袍,懒洋洋地笑着。
小夭驱策体内的蛊,却没有丝毫反应,小夭气绝,这到底是她养的蛊,还是相柳养的蛊?相柳能控制她,她却完全无法控制相柳!难道蛊都懂得欺软怕硬?
防风邶看向小夭,小夭想离开,却又迟迟没有动。
防风邶提着酒壶,向小夭走来。
小夭转身,不疾不徐地走着,防风邶随在她身旁,喧闹声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
老远就闻到丁香花的香气,小夭寻香而去,看到几株丁香树,花开得正繁密,草地上落了几数紫蕊。
小夭盘腿坐到草地上,防风邶倚着丁香树而战,喝着酒。
小夭看着他,他笑看着小夭。小夭不说话,他似乎也没说话的打算。
终是小夭先开了口:“你去参加了璟和意映的婚礼?”
“我再浪荡不羁,小妹和涂山族长的婚礼总还是要去的。”
“我心里的难受,你都有感觉?”小夭脸色发红,说不清是羞是恼。心之所以被深藏在身体内,就是因为人心里的情感,不管是伤心还是欢喜,都是一种很私密的感觉。可现在,她的心在相柳面前变得赤裸裸,她觉得自己像是脱了衣服,在任凭相柳浏览。
相柳轻声笑起来:“你要是怕什么都被我感觉到,就别自己瞎折腾自己,你别心痛,我也好过一些。”
小夭听到他后半句话,立即精神一振,问道:“我身体上九分的疼痛,到你身上只有一分,可我心上的疼痛,是不是我有几分,你就有几分?”
相柳坦率地说:“是!你心有几分痛,我心就有几分痛,那又如何?难道你打算用这个对付我?”
小夭颓然,是啊!肉体的疼痛可以自己刺伤自己,但,伤心和开心却做不得假。
相柳突然说:“我有时会做杀手。”
小夭不解地看着相柳,相柳缓缓说:“只要你付钱,我可以帮你把防风意映和她的孩子都杀了。”
小夭苦笑:“你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相柳似真似假地说:“你以后别闹心痛,再给我添麻烦,说不定我就决定把你杀了!”
小夭不满:“当年又不是我强迫着你种蛊。”
“当年,我知道你很没用,肯定会时常受伤,但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心都保不住。”
小夭张了张嘴,好似想辩驳,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没精打采地低下了头,好似一株枯萎的向日葵。
一匹天马小跑着过来,相柳跃到马上:“走吗?”
小夭拾起头,看着相柳:“去哪里?”
“去海上。”
小夭犹豫,这里不是清水镇,大海距离中原很遥远。
相柳并未催促小夭,手拉缰绳,眺望着天际。天马也不敢出声,在原地轻轻地踩踏着马蹄。
小夭再无法压制自己骨血里对海阔天空的渴望,猛地站了起来:“我们去海上。”
相柳回头,凝视着小夭,伸出了手。
小夭握住他的手,攀上天马的背。
天马好似也感觉到可以出发了,激动地昂头嘶鸣。相柳抖了下缰绳,天马腾空而起。
苗莆从暗处冲了出来,焦急地叫:“王姬!”
小夭说道:“告诉哥哥,我离开几天。”
待天马飞离轵邑,相柳换了白雕。
小夭坐在白雕背上,看着相柳,觉得恍若隔世。
她问道:“你不把头发颜色变回去吗?”
相柳说:“这颜色是用药草染的,不是灵力幻化。”
“为什么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
“第一次怕出错,是染的,之后习惯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