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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沙井-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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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颇精湛。”
荆非奇道:“这井洗楼的主人姓白?”
顾显成道:“正是。说来也是凑巧。荆大人耳朵仔细,不知可曾听说这白沙井的典故?”
“惭愧,还不曾耳闻。”
顾显成慢酌口茶,道:“长沙城南本既无山亦无井,唯一水塘。后有黑龙入塘,塘水皆混,民无聊生。一日有村民路经水塘,见一白鹤倒伏塘中,奄奄一息,遂带白鹤还家延治。白鹤康复飞去。复几日,村内忽至一少女,自唤白沙,开一面馆,招待四方。黑龙听闻,化作一黑面汉子前来。白沙应对如常,待黑龙吞下面后,但见白沙亮出拂尘,变黑龙腹内面条为铁链几道。黑龙被锁,正欲翻滚时,白沙化作白鹤腾空而起,唤来一山将黑龙压服,又数啄龙头,令清水汩汩而出。待村民蜂拥而至,白鹤及白沙皆往矣,唯山下现一清泉,终日流水不止,清冽甘醇,后世人名此泉曰:白沙井。”
见荆非若有所思,顾显成又道:“地方风物多有此类传说附和,大人不必认真。”
荆非凝视杯中残存一汪茶水,道:“依此传说,这白沙井本有劣根,倒不知由此烹制的茶水却是何种味道。”
顾显成闻言略有动容,思忖片刻方道:“大人过虑了。茗茶本重自然无为,善恶皆天地间常存常变之物,何处避之?”
荆非沉声道:“以高大人素来的洁癖,也不避讳此嫌?”
顾显成轻捋长髯,道:“茶道中本有洗茶一道,盖为摈除茶叶表层尘俗之气。高大人先前也奉行此例,渐后却弃除了。只怕高大人的洁癖也未若大人原先所见。”
荆非释然道:“在下多事了。”
顾显成忽又脸色凝重,道:“荆大人此说倒令老夫又想到一事。高大人殁前曾急于追回《煎茶七类》之盗印及原稿,私下之意似是不愿此书流传。”
荆非愕然道:“书稿中可有蹊跷之处?”
“不过性情空灵之类,有何蹊跷可言?”
荆非心中一片迷乱,强撑着又应了几句,却见言谈益发向汉魏诗文飘,自忖招架不住,便找个空草草告退。
此时日头正烈,荆非走在街市上,乱找家酒馆进去,喝了几壶土酒灌进肚方觉得把轻飘飘的茶意压实了些,心定后找到当地的义庄,问询昨日偷偷送来的川贝母的验毒结果,答复只是:上好川贝母,无毒。
(注:李梦阳,字天赐,又字献吉,号空同子,庆阳人。倡言“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所著有《空同集》。陈束,字约之,鄞县人,“嘉靖八才子”之一。)

通达白沙井的无非一径山道,道边却颇散布着些酒肆茶楼。道上行人络绎不绝,大多或拎或挑着盛水的物事,当是去白沙井汲水的。
仔细寻了一阵,荆非方见那井洗楼。众多茶楼中,井洗楼距离白沙井并不十分近,楼舍也显得有些简陋。高叔嗣当日对此地情有独钟,显是另有眼光。
荆非走进茶楼,见茶座中并无一个客人,出来招呼的也不过是一布衣小厮,遂上前扯过几句对白姑娘的景仰之类,那小厮似是也听惯了,一言不发,将荆非引至楼上静室。
荆非本以为那烹茶人必别有一番出尘之态,却不想揭帘入室只见一身着印花蓝布衣衫的平常女子坐于案边,眉宇间甚或隐着几分村野气息,不由心下益发好奇,行止间倒略放肆了些,刚入座便开始四处张望。但见案上一套紫砂茶具,距案略远处置一小巧风炉,炉上只一普通样式茶釜,炭挝、火夹之类齐整排列邻近地上;另一侧的具列虽比高叔嗣家的显粗拙些,但架上的器物却远为丰富,不少是荆非从未见过的。
正张望间,忽听一女子声音:“客官喜好何茶?”
荆非忙收回目光,做从容状,道:“却不知高叔嗣高大人喜好何茶?”
那白姑娘不动声色,起身用茶釜自水斗中盛了些水,置于炉上,细细引着了炭火,持把羽扇护着火,方转身与荆非寒暄:“听口音客官不是本地人氏。”
荆非道:“不是。听姑娘口音也不似在本地久居的。”
白姑娘微微一笑,道:“小女子祖籍诏安。”
荆非奉承道:“岭南自古亦有茶名,难怪姑娘习得一手烹茶的绝艺。”
白姑娘又是一笑,道:“小女子不过家中世代种茶,多见了些村野烹茶的手段而已。”
荆非道:“能得高大人赏识,姑娘的茶艺怕不只是村野之技。”
白姑娘手中羽扇略停一瞬,迎住荆非目光,道:“只可惜茶倒未凉,人却已去。”
荆非道:“在下也算高大人生前故交,听闻高大人生前常来此地喝茶。”
“白沙井井水为烹茶上选,慕名来此地品茗的客商颇多,高大人不过是凑巧来过小女子的茶楼而已。”
“更巧的是:高大人生前最后一杯茶好象也是在这里喝的。”
“客官看来也是个学问人,难道不知‘死生天命’?”
荆非讪笑道:“在下不过一肚子喝酒的学问。以前只知纵酒伤人,茗茶养生,却不想这嗜茶的高大人竟比我这酒徒先行一步。”
白姑娘端详釜中已微作声响的清水,道:“茶虽清贵,却也非至善之物。”
荆非正有不解,见那白姑娘已起身行至内室,片刻捧个茶罐回来,入座打开茶罐,将茶叶抖入茶荷,略做整理,送至荆非面前,道:“此为本地特产银峰茶,因明净清淡,素为高大人所好。”
荆非胡乱看了两眼,虽辨不出那紧卷的茶叶有何稀奇处,但也若有所得地点点头。
白姑娘似是看穿了荆非的做态,却并不点破,只放下茶荷,回身又去看那炉火。
荆非捏起撮茶叶,揉搓两下,道:“姑娘为何说这茶叶并非至善之物?”
白姑娘轻摇羽扇,道:“但凡山野产物,禀性多有乖戾处。采药人熟知药草毒性,种茶人自然也晓得茶有几分烈。”
“烈在何处?”
白姑娘看眼荆非,道:“寻常茶客求的是茶中清净,客官倒是与众不同。”话毕取过茶壶,置于茶船上,拈开壶盖,将茶釜里已沫尽水平的沸水注了半壶,略停,将水倒出,拨茶荷中茶叶入壶内,再拎起茶釜注水,满壶后盖紧壶盖,尽数将茶水倒入一侧的公道杯内。
荆非新奇道:“如此即为‘洗茶’?”
白姑娘将公道杯内茶水再分倒入茶杯内,仍是略停后将水倒出,道:“不错。一为洗去茶上不洁之气,再为温壶温杯。”
荆非道:“似乎高大人曾惯于略去此例。”
白姑娘倒水的手仿佛抖了一下,须臾又复常如故,道:“茶客各有所好,高大人奉行自然无为自有高大人的道理,小女子做的这生意,固是与客人方便为上。”
荆非打个哈哈,道:“不错不错。”
白姑娘将重新注满的茶壶于茶船上略转一圈,刮去壶底水滴,正欲斟茶,却见荆非抓起那公道杯把玩,口内喃喃道:“这杯中倒有茶渣。”
白姑娘放下茶壶,道:“茶叶难免大小不匀,初斟时有些许茶渣掉出也是常事。”
荆非虽兴犹未尽,看看白姑娘眼光却也只得放下公道杯。白姑娘再度斟满公道杯,复以公道杯将茶汤分入各杯,向荆非做个“请”的手势。
荆非踌躇片刻,确信轮到自己喝茶方捏起那蛋壳般轻薄的茶杯抿了口,偷眼见白姑娘已是一杯尽了,连忙也补上两口,小心放下茶杯,心里寻思该说番陶醉的句子,无奈一时想不出词,只得干咳两声,道:“今日来访,果然长了不少见识。只是还有一事盼姑娘赐教。”
“何事?”
“姑娘所云茶之烈性究竟为何?”
白姑娘看看荆非,终是一笑,起身进内室,擎个小瓶出来,还坐案边,自瓶中挑出些褐色粉末于掌间,示与荆非。
“此为何物?”
“茶之精髓。自茶中蒸制炼取之物。”
“此物有烈性?”
白姑娘小心收起粉末,道:“世人皆知晓茶有提神之效,却不知这提神过了也是祸事。”
“依姑娘所言推测,这茶之精髓提神之效更胜一筹?”
“不错。”
“姑娘出身种茶世家,必也精通茶叶炮制之法。若以茶之精髓炮制茶叶,这神仙茶岂非有化作升仙茶之嫌?”
白姑娘似有所料,笑道:“客官多虑了。这茶之精髓至多只可多生烦躁,害不了性命。否则小女子怎会如此轻易告诉客官?”
“对常人而言或许无碍,却不知对一素来病弱之人将如何。”
“客官不妨直说。”
“在下不过是想起一位故人。”
白姑娘慢慢收拾起茶具,道:“客官是在暗示小女子与高大人亡故一事有关?”
荆非嘻嘻一笑,道:“在下只是揣测这一手段也不失巧妙。”
白姑娘回笑道:“且不论小女子与高大人并无过节,即便小女子有心也做不到什么。茶道手法客官今日已尽见。茶艺贵在人我同一,公道杯作用无非均衡茶汤,若有心做些手脚,岂非害了在座诸人?若说高大人病弱,小女子年少体健,当日同来的顾显成顾先生年已半百,难道会无所察觉?”
“此处乃姑娘经营茶楼,一应器具又由姑娘准备,烹茶也由姑娘主理,若想做些什么,岂非全在姑娘指尖之下?”
白姑娘笑容不改,道:“客官又错了。因高大人是常客,且高大人本精于茶道,当日是高大人本人掌壶烹茶的。”
荆非语塞,想摸杯茶来润喉,却见茶具已尽收了。

再上井洗楼已是两日以后,此次荆非显然胸有成竹了许多,也不和楼下的小厮多做絮叨,径直上了二楼。
白姑娘见荆非再度来访,也不意外,依例陈列茶具,道:“仍是高桥银峰?”
荆非摆开架势入座,摇头道:“不。诏安功夫茶。”
见白姑娘闻言微微一怔,荆非又道:“高大人生前所喝最后一杯茶,岂非正是姑娘这里的诏安功夫茶?”
白姑娘拨开风炉炉门,也不回首,道:“客官倒打听得仔细。只那诏安茶叶皆是小女子自家乡带来的陈茶,恐一般茶客难以习惯,故只留在私下里招待熟客。”
荆非咧嘴笑道:“在下虽愚钝些,但也毕竟来过两次,勉强算得熟客了。”
白姑娘抬头审视荆非,终未多说,只从炉侧寻出几团废纸引火。
荆非拿起那紫砂茶壶把玩,道:“姑娘前番却没有说实话。”
白姑娘仍不紧不慢地护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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