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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池春树被安排坐在一张矮长凳上。
贺郎中没敢坐,跪在地上,一副奴态。
日本军官开口了,说的是日语。翻译官在旁边问贺郎中:“这个女孩你认识吗?”问完,指了指我。
“据小池说是他的未婚妻。”贺郎中讪笑着,一脸的媚好之色。
翻译官翻了翻眼睛:“这么说你并不认识她。”
“不认识。她跟那两个刺客一道来的。我今天是头一次见到她。”
翻译官用日语跟日本军官说了一通。
“他们到你的诊室干什么去了?”翻译官又问道。
“来治疗枪伤啊。我一看他们并非良民,断然拒绝,他们威胁我,我也没答应。后来,小池愿意给他们治疗,跟这个女孩一起到后面去了,我和马车夫都被他们绑在前屋。我使出了浑身力气才把绳索弄开,不顾被打死的危险赶到大街上给皇军通风报信。这些情况侦缉队的胡队长和警署的张队长都知道的。”他说到这里向张队长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人点点头证实他所言属实。“后来也是我领他们去我那里捉拿刺客。我做这些可是一分钱也没要,为皇军办事哪能图钱呢?我是良民啊。”贺郎中竭力表白自己的衷诚。
翻译官又将贺郎中的话翻译给日本军官听。
日本军官挑剔的目光扫了贺郎中几眼,鄙夷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我这里。他上下看着我,脸沉郁着,良久,目光瞥向池春树,又从桌上拿起一张纸上下看了几眼,朝翻译官嘀咕了几句。
翻译官面对我问道:“你为什么跟那两个刺客在一起?”
“我在街上走着,有俩个人突然从墙头跳下来拿枪顶着我,我只得跟他们一道走。他们劫持了一辆马车,其中一个刺客指挥马车夫怎么走,然后就来到贺郎中的诊室。他们好像认识贺郎中。”我想那两个好汉死得冤,我得给他们多找一个垫背的,贺郎中最适合不过。
“臭丫头,胡说什么?我怎么会认识刺客?岂有此理!”贺郎中吓坏了,连忙开口为自己辩解。“我看你是存心栽赃陷害!你跟那俩个刺客一定是一伙儿的!你敢说你没帮那个刺客治疗枪伤?子弹还在呢。不是一伙儿的,你们凭什么这么好心给他剜出子弹?”他说着,从兜里颤颤微微地掏出一个小纸包来,举过头顶。“物证在此。请皇军明察,我可是大大的良民啊!”
我想贺郎中此时一定懊恼透了,花那么多钱也没能安生。
活该!谁让他出卖他俩的?为了点钱就能出卖良心,真是猪狗不如!
日本军官看了看血淋淋的子弹,解开衣领处的纽扣,对翻译官说:“三步ki!”
翻译官连忙走到一旁将电风扇搬近了一些。
池春树握着我的手,我们的手心里满是汗,那是既紧张又闷热的缘故。
翻译官对张队长问道:“那个马车夫呢?”
“死了。我们让他来这里作证,他拒绝合作,还慌里慌张地想逃跑,被皇军开枪打死了。”
翻译官点点头,将这一情况也汇报给日本军官。
日本军官摸了摸下巴,突然目露凶光,对着贺郎中身后的宪兵做了一个手势。宪兵立即上前将贺郎中从地上拽起来。“干什么这是……我是良民啊!”贺郎中站也站不直了,露出大祸临头的恐惧神色。
翻译官说道:“很快我们就能弄清楚你是不是良民。带下去!”
日本军官的眼睛又扫向我这里,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处置我。我下意识地贴紧了池春树。那个鬼子的目光好可怕!
池春树侧过身当我的挡箭牌,封锁住那道阴森的目光。“鬼子要对我们用刑了吧。”我轻声道,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脑海里浮现出被拖出楼外的那个男子的惨样。
日本军官说了一句话,站在我们身后的日本宪兵立即扑过来将我和池春树分开。
“不要!”我挣脱开鬼子的手,紧紧抱住池春树,心怦怦乱跳。
翻译官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对我说道:“小姑娘,老老实实交代你跟那两个刺客的关系,皇军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你如果不诚实,后果会很严重。他们会剥光你的衣服,用冰块帮你冷静思考,等你感到非常凉快了,再用通红的烙铁帮你烤干水分。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种方法,你想也想不到的方法。至于你的未婚夫嘛,”翻译官说到此,得意地看向池春树,“嗯,如果他真是你的未婚夫,一定不忍心看你被一帮男人折磨来折磨去吧?你们商量一下,谁先说呢?我个人觉得早点交代的好,省得受皮肉之苦啊。”他说完,拍了拍池春树的肩膀,好像很同情他。
我咬着自己的唇,鼓起勇气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
“哎,又是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家伙!”翻译官遗憾地摇摇头。
“你呢?小伙子,你就忍心看着你的未婚妻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吗?”翻译官转向池春树做工作。
我听到他的心怦怦急跳——他也慌乱了。他期待的人性将被现实无情地碾碎。
池春树没说话,痛楚的眼睛看着我,牙关紧闭。“对不起,拾伊!”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努力不让自己流眼泪:“我不怪你,春树!我们没做错任何事。”
我以为他是为不能保护我而内疚,但是他突然抬起头对着日本军官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的日语,中间居然一点不停顿。
虽然我一句也听不懂,但看他那副神情,正义凛然、无所畏惧,简直像参加东京大审判的控方律师。如果我会日语,临刑前也要像他那样冲鬼子发泄一通的。
池春树的语速极快,不容插话。翻译官伸着脖子惊愕地看着他,嘴巴微微张着。
日本军官站了起来,注视了他一会儿,撇开翻译官,径直走到他面前说起话来。池春树不时地说“嗨伊!(是)。”好像确认着什么。
翻译官凑近了日本军官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日本军官点了点头。
等他们交头接耳一番之后,日本军官抬起头朝宪兵做了另外一个手势。宪兵立即上来拽开我。
“拾伊,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池春树拉住我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我想他此刻也只能这么安慰我。“春树,我会记住你对我的好!来生再见。”我柔声说道,给他一个妩媚的笑容——最后一次让他看到我的美吧。
他抿着唇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我看到他眼角闪起的泪花。
我也好想哭,可是当着这些鬼子的面,我哭不出来。
拘留室
两个宪兵押着我,将我带到四楼。
令我感到诧异的是他们并未将我带进刑讯室,而是送进了拘留室。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拘留室里不仅有床还供应水和食物,头顶一只破吊扇徐徐扇着热风。
我的大脑疲惫地转动着。池春树刚才那番话应该起到作用了,所以鬼子才改变了主意没对我用刑。可是,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居然说动鬼子放弃刑讯我这个嫌疑人? 我被带走前他让我别怕,并说我不会有事的。再往前想,他说出那番话之前从牙缝里挤出的“对不起,拾伊!”是什么意思?
啊,春树,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为何让我猜谜?你答应过我绝不做汉奸的。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你究竟说了什么?
我想到头痛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肚子依然饿着,我顺手拿起桌上的馒头啃起来,差点噎死自己,连连喝了好几口水才解除危机。
两只馒头下肚后,肚子不再叫唤。
有人哼着歌儿走近我这间拘留室,我听出他唱的是日本歌。
歌声被打嗝声中断,那人在笑。
传来钥匙掉在水泥地面上的哗啦声。
那人捡起了钥匙串,将它们舞弄在空中发出“嚓嚓”的响声。
我朝门的方向看去,一张红彤彤的肥硕面孔出现在门上方的探视窗口里,摇晃着,冲我吹了一声口哨。门晃动了几下,但是那人没能将门晃开。
一大串钥匙哗啦啦舞动起来的声音又响起来,接着是钥匙□锁孔内的声音。
那人试图打开我的房门,但是显然没能找对钥匙。
插孔响了无数次,那道门最终没能打开。
门外那人用日语不停地嘟囔着,接着发起了脾气,使劲用脚踢门。
我捂住耳朵减轻这噪音对耳膜的冲击。
门口的动静总算消失了。我松开了耳朵。
这层楼很安静,除却刚才那个醉鬼发出吵闹声,听不到什么嘈杂声。我不安地躺着,不知道这种情况会维持多久?想起吃西瓜时,池春树鼓励我的那番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很累,需要休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好好对待自己的本钱啊。
鞋也没脱,我躺到床上,逼迫自己放松下来。
从铁窗看出去,斜阳夕照,已是黄昏时分。平时这个时候尔府正在准备晚餐。
今天一定没法正常开饭了,因为丢失了“女主人”。
尔忠国会不会将陪护我的那几个仆人拳打脚踢一顿、怒斥他们的失职呢?“女主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而且落入了日本人手中,就算他有心相救也回天无力了。日本人的势力比土匪大得多啊。他那么自信的人该如何应付这种棘手的局面? 有没有办法暂且不提,光是想想也要发泄一通的吧。
头顶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扇叶,制造出来的风也心不在焉,东刮一下,西刮一下,似乎随时都会拒绝接受指挥。夕阳折射过来的灰金色光芒跳跃在灰色的墙壁上,衬托出扇叶动姿的同时也被扇叶颤动着的阴影搅拌成无数破碎的乱影。
盯着吊扇看久了,感觉头顶的那个铁家伙摇摇欲坠,不禁担心会不会当我睡得正香时突然被它压成一张肉饼。
我打了个寒颤。
自从来到这个空间,一切都改变了,连梦境都混乱不堪,充满绝望。眼下不就是另一场噩梦正在进行中吗?还有谁能从另一个现实世界将我唤醒,终结这场噩梦?
外面响起了说话声。门打开后,一个日本宪兵领进来一个高个子。
我立即从床上坐起来。“春树?”当我看清是他,意外中一颗心却放下了。他衣着整齐,没有被折磨过的迹象。
池春树用日语向领他进来的宪兵说了一句谢谢,随即大步向我走来。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抱住他就哭起来。
“我已经做好死在这里的准备,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