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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敬侠等御前侍卫见杭州城已经在望,还要特别谨慎,都觉得未免迂腐,但王维扬年纪长,名望大,他的话不便不听。众人捧起了碗正要吃饭,忽然间门外骏马一声长嘶,声音清越异常。韩文冲听得特别刺耳,忙回头抢出门外看时,果然自己那匹爱马从门外缓缓走过,马身上却堆满了硬柴,良驹竟被屈作负柴劣马,韩文冲又疼又气,跳出去想去拉马缰,那知马后跟定一个乡下人,见韩文冲跳出,先在马臀上打了一鞭,随即跳上马背,坐在柴上。韩文冲一下没拉住,那马已跃出十多丈远,马背那人见韩文冲追赶不上,叫了声“啊哟!”似乎坐得不稳,摇摇欲坠。韩文冲不舍,又追上去,那马转了个弯,奔入林中去了。韩文冲心想对于这种乡下土老儿,也不用守着什么“遇林莫入”的戒条,直追入林去。
众镖头见韩文冲追赶一个农民,也不在意。汪浩天笑道:“韩大哥想那匹白马想疯了,路上一见毛色稍微白净的马匹就要追上去瞧个明白。明儿回家见到韩大嫂一身白肉,怕也会疑心是他的马。”众人乐得哈哈大笑。正取笑间,店小二连声招呼:“张老爷,你这边请坐,今儿怎么有空出玩玩?”只见一个身穿蓝长衫纱马褂、富商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四个家人,有的捧水烟袋,有的拿着食盒,气派很是豪阔。那张老爷拣了一个干净位子坐定,店小二连忙泡茶,说道:“张老爷,这是虎跑的泉水,昨儿有人挑来的,你尝尝这明前的龙井。”张老爷哼了一声,一口杭州官话,道:“你给来几块牛儿肉,三斤陈绍。”店小二应了下去,一会儿酒香扑鼻的端了出来。
王维扬道:“韩老弟怎么去了这久还不回来?”趟子手孙老三正要回答,忽然门外踢跶踢跶拖着皮鞋响,走进一个精瘦矮小的汉子来,后面跟着一个大姑娘,一个壮年汉子,三人都是走江湖的打扮。那矮子作了一个四方揖,说道:“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在下流落江湖,有一点小玩艺儿供各位酒后一笑。玩得好,请各位随意赏赐。玩得不好,多多包涵。”接着又交代了几句江湖的场面话,取下头上的破毡帽,拿起桌上一个茶杯,把毡帽往上一盖,喝了声:“变!”毡帽揭起,茶杯竟然不见,众人明知戏法都是假,可是竟看不出他的手法门道。
那张老爷似乎看得有兴趣,站起来走了过去。那矮子笑道:“这位老爷这个鼻烟壶可否借来一用?”张老爷笑嘻嘻的把手中鼻烟壶递给了他。矮子把鼻烟壶在毡帽下一放,揭开时又已不见。张老爷的一个家人笑道:“这鼻烟壶贵重得很,可别砸坏哪。”那矮子笑道:“请管家摸摸你的口袋。”那家人伸手一摸,众人都呆了,原来鼻烟壶竟从他的袋里掏了出来。
这一来,不但那张老爷与他的家人大感惊讶,众镖师与御前侍卫也觉得出奇,纷纷聚拢来看他变戏法。张老爷脱下左手食指上的一个翡翠般指来,递给那矮子,笑道:“你倒再变变看。”矮子接了过来,放在桌上,毡帽一盖,吹一口气,喝道:“东变西变,乱七八糟,阎王不怕,性命难逃!”手一指,揭开毡帽,那般指果然不见了,众人哗然叫好。矮子道:“老爷,你摸摸你袋里。”张老爷一伸手,竟从自己袋里摸了出来。
这时店门外陆陆续续走进几十个人来,有的是行旅商人,有的是公差打扮,有的是统兵军官,见一大群人围着看变戏法,也走近来。一个军官骂道:“他妈的,江湖上的人骗钱,有狗屁希奇,老子这东西你敢变掉?”随手在桌上一拍,众人见是一角文书,封皮上写著“急呈北京兵部王大人”的字样,下面印的是“杭州将军李”的官衔。那矮子陪笑道:“总爷莫见怪,小人胡乱混口饭吃,官厅的紧要文书,小人有天大的本领也不敢动。”张老爷似乎看不过那军官的气焰,说道:“变戏法玩玩有什么大不了,你就变他一变。”转头对家人道:“拿十两银子出来。”家人从行囊里取出一锭银子,张老爷接过放在桌上,对矮子道:“你变得好,这银子就是你的。”矮子见了银子,转身与那大姑娘咬了几句耳朵,对那军官道:“小人大了胆子,变个戏法,诸总爷多多包涵。”举毡帽往文书上一盖,喝道:“快变,快变,玉皇大帝到,太白金星哇哇叫!”王维扬听他胡言乱语,只觉好笑,只见矮子手指东指西指,突然指着盛放玉瓶的那只皮盒,喝道:“进去进去,孙悟空一根毫毛,钻进盒去不见了!”揭开毡帽那文书果然不见。那军官骂道:“龟儿子,倒真有一下子。”矮子向张老爷请了个安,笑道:“多谢老爷赏赐。”取了那锭银子,交给站在他身后的大姑娘。众人不住喝彩叫好。
那军官道:“好啦,把文书拿来。”矮子笑道:“在这皮盒之中,请总爷打开一看。”此言一出,镖行人众都吓了一跳,原来那只皮盒上面贴着皇宫内府的封条,谁敢揭开。那军官走近了,便要伸手摸那皮盒。镖头汪浩天道:“喂,总爷,这是皇宫的宝物哪,可不能动。”那军官道:“开什么玩笑?”仍旧伸手过去。御前侍卫马敬侠道:“谁跟你开玩笑?快走开些!”那军官见他穿着侍卫服色,官阶比他大得多,不敢挺撞,道:“那么请大人把文书还给我。”马敬侠向矮子喝道:“你别玩鬼花样啦,快把文书还他。”矮子道:“文书真的在是这盒子里哪,大人要是不信,请打开来一瞧便知。”
那军官恼了,一拳打在矮子肩头,喝道:“别罗唆,快拿出来。”那大姑娘怒道:“有话好说,你干么打人?”军官骂道:“混帐王八蛋,老子的公文你也敢拿来开玩笑!”张老爷看不过了,说道:“别动粗。”对矮子道:“你快把文书变还给这位总爷。”矮子愁眉苦脸的道:“我不敢骗您老爷,那文书真的是在这皮盒子里,小人变不回来啦!”张老爷走过两步,对马敬侠道:“这位大人贵姓?”马敬侠道:“姓马。”张老爷道:“这种市井小人做事没有分寸,马大人高抬贵手,把文书还了他吧!”马敬侠道:“这是皇家的御封,不是皇上有旨,谁敢打开?”张老爷皱起眉头,很感为难。那军官道:“你不把文书还我,耽误了紧要公事,咱就是杀头的罪名。喂,弟兄们,你们倒给我评评这个道理看?”
饭店中散散落落坐着十多个军官兵丁,服色和那送文书的军官相同,大概都是和他同一营里的,这时都围拢来,七张八嘴的帮那军官,声势汹汹,一定要马敬侠还文书。王维扬是数十年的老江湖了,看见今天的事透着古怪,他想这事情的关键是那矮子,一伸手,向矮子左膀抓来。矮子上身一缩,躲了开去,大叫:“达官爷,饶了我吧!”王维扬见他身手便捷,更是犯疑,正要追过去,数十名军官士兵已和众镖头及御前侍卫等吵成一团。汪浩天把皮盒抱在怀里,两名镖头站在他身旁卫护。马敬侠拔出腰刀,在桌上一砍,喝道:“谁敢罗唆?快退开。”那军官也拔出刀来,叫道:“你不还我,反正我也没命,今儿给你拚啦!兄弟们,大伙儿上呀!”扑了上去,与马敬侠交起手来。王维扬连声喝止,那里喝得住?其余的军官兵士也都抄起兵刃,涌了过来,势成群殴。马敬侠是御前侍卫中的一等脚色,与这个小军官拆了数招,丝毫未占便宜,只见对方刀法精奇,武功深湛,不禁又惊又怒,再打数招,肩头险险吃了一刀。
正纷乱间,门外又涌进一批人来,有人大叫:“什么人在这里捣乱,都给我拿下!”那些官兵给他话声中威势所慑,都停了手。马敬侠喘了一口气,见数十名官兵拥着一个青年公子走了进来,他认得那是皇上第一宠爱的福康安,现任北京九门提督兼御林军统领,忙上去请安,其余几名御前侍卫也都过来行礼。那青年公子道:“你们在这里乱什么?”马敬侠道:“回统领大人,是他们在这里无理取闹。”于是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那青年公子道:“变戏法的人呢?”那矮子本来躲得远远的,这时过来叩头。那青年公子道:“这件事倒也古怪,你们都跟我到杭州去,我要好好查一查。”马敬侠道:“是,是,任凭统领大人英断。”青年公子回头道:“走吧!”出门上了马。他手下的官兵把镖行人众与闹事军官都一拥而出。
王维扬本来见当日的事颇有点怀疑,宝刀出鞘,要先以武力压服闹事的军官,再和他说理,忽见御林军统领福康安到来,心中大喜。马敬侠对那青年公子道:“福大人,这是镇远镖局的王总镖头王维扬。”王维扬过去请了一个安。那青年公子从头至脚打量了他一番,“哼”了一声,道:“走吧!”
一行人到得杭州城内,王维扬等一语不发,跟着御林军官兵走到里西湖孤山旁一座大公馆里。王维扬心中暗忖:“这大概是福统领所住的地方了。他是皇上第一得宠的红人,怪不得有这样大的势派。”众人走进内厅。那青年公子对马敬侠道:“各位稍坐一会。”马敬侠道:“大人请便。”那青年公子迳自进内去了。
过了半晌,一个御林军的军官出来,把闹事的军官、变戏法的人、张老爷和他的家人都传了进去。汪浩天道:“刚才闹事的时候,我倒真有点担心,怕这些兵弄坏了玉瓶,我瞧他们路道不正。”马敬侠道:“嗯,这几个人武功好得出奇,不像是普通军官。幸亏咱们遇见福大人,否则说不定还得出点乱子。”王维扬道:“这福大人内功深湛,一个贵族公子有这样的功力,倒真不容易。”马敬侠道:“怎么?福大人武功好?你怎知道的?”王维扬道:“从他眼神看来,他武功一定不是泛泛之辈。不过皇室宗族的爷们武功好的人很多,也不算稀奇。”正谈话间,一个军官出来说道:“传镇远镖局王维扬。”王维扬站起身来,跟着他进去。
穿过了两个院子,来到后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