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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到两个时刻,天已黎明。千臂如来赵半山率领了章进、石双英两人首先出发。骆冰一晚始终没合眼,把章进叫过来道:“十哥,你路上可别闹事,别多喝酒。”章进道:“四嫂你放心,在四哥救出来之前,我一滴酒不入口。”章进素来嗜酒如命,喝醉了常常闹事,但在重大关头他却能把持得住,这都是他过人之处。
不久,无尘、陈家洛、陆菲青三拨人马也先后走了,最后是周仲英及宋善朋等大队人伙动身。到赵家堡后,当地百姓已知道铁胆庄失火,纷纷前来慰问。周仲英谢过了,打了尖,即与宋善朋分手,纵马向东疾驰。一路上周绮老是跟徐天宏作对,总觉他的一言一动越瞧越不对劲,不管周仲英板脸斥责也好,骆冰笑着劝解也好,徐天宏低声下气忍让也好,周绮总是放他不过。后来徐天宏也气了,心道:“我不过顾着你爹爹面,让你三分,难道当真怕你?我武诸葛纵横江湖,成名的英雄豪杰哪一个不敬重于我,今日却来受你这丫头的闲气!”他一骑马索性落在后面,一言不发,落店吃饭就睡,天明了就赶路,一路马不停蹄,第三天上过了嘉峪关。
周仲英见女儿如此不听话,背地里好几次叫了她来谕导呵责。周绮当时答应,可是一见徐天宏,忍不住又和他抬起杠来。周仲英心想若是老妻在此,或许能把这一向骄横惯了的女儿管教管教,现在她负气出走,不知流落在何方,言念及此,心中很是难过,见徐天宏闷闷不乐的落在后面,又觉很是过意不去。当晚到了肃州,四人在东门一家客店住了下来。徐天宏出去了一会,回来对周仲英和骆冰道:“余十四弟还没追上文四哥,也还没遇上西川双侠。”周绮忍不住插嘴道:“你怎会知道?瞎吹!”徐天宏向她白了一眼,一声不响。周仲英道:“这里是古时的酒泉郡,酒最好。七爷,我和你到东大街杏花楼去喝一杯。”徐天宏道:“好。”周绮道:“爹,好,我也去。”徐天宏噗哧一笑。周绮怒道:“你笑什么?我就去不得?”徐天宏把头别过,只当没听见。骆冰笑道:“绮妹妹,咱们一起去。为什么女人就不能上酒楼喝酒?”周仲英是豪爽之人,不阻止。四个人到杏花楼上坐下,点了酒菜。肃州泉水清洌,所酿之酒,西北第一。四人一尝,果然香醇无比。店小二又送了一盘肃州出名的烘饼上来。那烘饼弱似春绵,白如秋练,又软又脆,周绮吃得赞不绝口。酒楼之上耳目众多,不便商量救文泰来的事,四人随口谈论路上景色。周仲英忽向徐天宏道:“贵会陈当家的年纪轻轻,一副公子哥儿的样子,居然精通各家各派的拳术,真是见所未见。他和我比拳时,最后用的那套拳法怪异之极,不知叫作什么名头。徐爷可知道么?”周绮心中也一直存着这个疑团,听父亲一问,忙留神倾听。
徐天宏道:“我和陈当家的这次也是初会。我们于老当家把他从小就送到天山北路天池怪侠那里去学艺,一直没到过江南来。只有无尘道长、赵三哥几位年长的在他小时候见过。这套拳,我瞧大概是天池怪侠的独创。”周仲英道:“红花会名闻大江南北,总舵主竟是一位贵公子般的人,我一见之下心中很是纳罕,觉得透着极不相称。后来和他谈了话、交了手,才知道他不但武艺惊人,而且见识不凡,确是了不起的人物,这真叫做人不可以貌相。”徐天宏和骆冰听他周仲英极口称扬他们领袖,心中也很高兴,四人连连喝酒。只骆冰想到丈夫安危莫测,总是愁眉不能尽展。
周仲英道:“这几年来,武林中人物出了不少,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十年人事几番新。就像你老弟这样文武双全,江湖上就十分难得。总要别辜负了这副好身手,好好做一番事业出来。”徐天宏连声称是。他这答应,是答应周仲英“好好做一番事业”的话,周绮鼻孔“哼”了一声,心道:“我爹说你好,你还说是呢!”
周仲英喝了一口酒道:“我一向听人说,贵会于老当家是少林派的高手,和我的门户很近。我总想见他一面,互相印证,但一个在江南,一个在西北,这个心愿始终没了,他竟撒手西归。我常在打听他的师承渊源,可是始终没什么头绪。”徐天宏道:“于老当家以前从来不提他的师承,直到临终时才说起,他从前是福建少林寺学的武艺。”周仲英道:“我也是在少林寺学的啊。”他一手拿着酒杯,皱眉思索,突然问道:“他相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徐天宏道:“他虽然六十多岁了,看上去还是很英俊的,只是右边额角上有一个大伤疤,所以右眉是没有的。”周仲英把酒杯重重在桌上一放,眼中忽然流下泪来,哽咽着道:“师兄师兄,我早疑心是你,你瞒得我好苦。”徐天宏等见他神情突然大变,都惊呆了。
周仲英道:“老弟,文奶奶,你们于老当家可并不姓于,你们知道么?”徐天宏道:“哼,他姓沈。”周仲英“啊”了一声道:“不错,他姓沈,真名字叫做沈有榖,他是我师兄。我们师兄弟情谊好不过。后来他犯了门规,被师父逐出少林门,徒此我们就不知道他的音讯,我在江湖上到处打听,都没一点消息,总以为他心灰意懒,不再出山,那知他改名换姓,做了这样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出来。从前就听人说红花会总舵主武术是少林派,隐隐约约有点疑心,写了几封信给他,他客客气气的答覆了我,完全当我是未见过面的朋友看待。我想我沈师兄是至性至情之人,决不能如此待我,所以也就没再往这条路猜。师兄师兄,你待你师弟就如此薄情吗?”说着心情十分激动,又道:“要是我早几月知道,一定不顾一切的赶到江南,也好让老兄弟再见一面。现在人鬼殊途,永没相见之日了。”他大口干杯,自怨自艾,感慨无已。
徐天宏劝道:“于老当家如此作法,一定有他难言之隐,他待朋友最是热肠厚道,他不肯和老前辈相认,总有什么异常重大的索连,我想他心里一定也很难过的。”周绮忽然冷冷掩口道:“红花会的人哪,很爱瞧不起人,未必安着什么好心眼。冰姊姊,我可不是说你。”徐天宏不去理她。周仲英又问:“他临终时有什么遗言?”徐天宏道:“这里人很杂,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今晚索性多赶几十里路,找一个荒僻之地好好谈一谈。我心中存着很多疑团,周老前辈既然是我们于老当家同门,那么一定知道他少年时候的事,我有几件事也要请教请教。”周仲英道:“好极了!”忙叫柜上算帐。徐天宏道:“请等一等,我下去一下。”周仲英道:“老弟,是我作东,你可别抢着会钞。”徐天宏道:“好。”快步下楼去了。周绮道:“老爱鬼鬼祟祟的!”周仲英骂道:“女孩子家别没规没矩的瞎说。”骆冰笑道:“绮妹妹,我们这位七哥千奇百怪的花样儿最多,你招恼了他,小心他作弄你。”周绮鼻孔中“哼”一声道:“一个男子汉,站起来还没我高,我怕他?”周仲英正要骂她,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就闭口不说了。徐天宏走了上来,道:“咱们走吧。”周仲英会了钞,到客店取了衣物,赶忙出城,幸喜天色未夜,城门未闭。
四骑马口一气奔出三十里地,见左首黑越越的有七八株大树,周仲英道:“就在这里吧?”徐天宏道:“好。”四人把马缚在树上,盘膝而坐。只听见风吹草长,声若低啸。徐天宏正要开口说话,忽听见远处隐隐似有马匹奔驰之声,忙伏地贴耳细听,听了一会,站起来道:“三匹马,是奔咱这儿来的。”周仲英打了一个手势,四人把马从树上解下来,牵去隐在大石后面。不一会,蹄声渐近,三骑马顺着大路向东奔去。月光下只见马上三人白布缠头。穿着直条纹的长袍,都是维人装束,马上挂着马刀。周仲英等待他们去远,又坐下来倾谈。他们连日连夜赶路,始终没机会好好谈一谈,这时周仲英才向骆冰问起清廷缉捕文泰来的原因。
骆冰道:“官府里一直把我们红花会当作眼中钉,那是不用说了,不过这次他们派遣这许多武林高手出来,不把我们四哥抓去不能干休,那是另有原因的。上月中,于老当家从太湖总舵赶到北京,叫我们夫妻俩同去。到北京,于当家悄悄对我们说,要夜闯皇宫,见一见乾隆皇帝。我们吓了一跳,问老当家见皇帝老儿干么。他不肯说。四哥劝他说,皇帝老儿最是阴狠毒辣不过,最好调无尘道长、赵三哥、西川双侠等好手来京,一起闯宫。再请七哥盘算一条万全之计,比较稳妥。”周绮望了徐天宏,心想:“你这矮子本领这样大,别人都要来请教你。我才不信呢!”
周仲英道:“四爷这主意儿不错呀。”骆冰道:“于老当家说,他去见皇帝老儿这件事关系大得不得了,进宫的人决不能多,否则反而有变。四哥听他这么说,也就不言语了。当夜他俩越墙进宫,我在宫外把风,心里急得不得了,过了约莫两个时辰,他们才翻墙出来。第二天一早,我们三人就离京回江南。我在路上偷偷问四哥,皇帝老儿有没见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四哥说乾隆是见到了,这件事关系到推翻满清、光复汉家天下的大业。他说不是信不过我,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泄漏的危险,所以不肯对我说。我也就不再问他。”周仲英赞道:“师兄的抱负真是不小。”
骆冰继续说道:“于老当家到江南后,就和我们分手。我们回太湖总舵,他到杭州府海宁州去。”周仲英暗暗点头,轻轻叹道:“这几十年来始终不能忘情。”周绮道:“不能忘什么情?”周仲英道:“你不懂的。”周绮道:“所以我问你呀!”周仲英不理她,周绮依稀见徐天宏似笑非笑的模样,赌气就不问了。骆冰道:“他从海宁回来后,神情大变,好像忽然老了十多岁,整日不见笑容,过不了几日就一病不起。四哥悄悄的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