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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朝,你说你我是什么?”
顾惜朝早在听他说‘你骗了天下人,甚至能骗了你自己’时,便忍不住恍惚起来,心中又是在想当日在连云寨弈剑饮酒的时光,又是在想戚少商三番两次凑到眼前,以极认真的表情问‘惜朝,你说你我是什么?’,往日情形一幕幕在眼前流过,再也忍不住的落了泪。
眼泪一滴滴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他听戚少商再次问起,第一回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是……知……音……”
忽然,朦胧中,透过眼中的水雾看到,戚少商笑着提起了逆水寒。
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被重任压得沧桑、落拓,但唯有这样的笑容,却始终没有变过。
还是那带点孩子气的,干净的笑容。
酒窝浅浅的泛在颊边,那种神情,仿佛能使天上最洁白的云彩都逊色了几分。
一时间,他将他们相遇以来的事迅速回忆了一遍。
江南烟雨中,他们并肩作战。
——我丢了东西。
——什么东西?我帮你找!
——我丢了麻烦,丢了是非,丢了江湖恩怨,这不是又找回来了么?
——不对,你还找回一样东西。
——朋友。
——我戚少商,认你这个朋友!
旗亭酒肆中,他们弄琴舞剑,结为知音。
——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
——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这一夜江湖!
——青山老,青衫老,剩了半天明月,谁共今宵。
——荣华不过杯中物,堪醉知己更何人?
——你便是这样见一个人,就认一个知音么?
——不,我戚少商虽有不少兄弟朋友,知己却你一人而已!
连云山脚,他们一起闯过花斩笑的玄翔大劫;
大寨之中,他们围炉共酒,仿佛闹尽了一世的喧嚣;
直到他闯到自己房中,声声如血的对他说:
——若是没了你,这生不如死的日子该怎么过!
直到他饮下那苦涩自欺的荣华之酒。
他都愿意相信,当年那个想要抛下自己远离是非的顾惜朝,终究有一天,还是会回来找他丢掉的东西的。
他果然回来了。
骗了天下人,也骗了自己的顾惜朝,还是忍不住带着他逃亡千里,口口声声说遇到危险撇下他就跑,却终究一直在他的身边。
——你可当心着,不要如此信任谁。否则哪天我背后捅你一刀,你恐怕到死都不知道谁干的。
——你不会。
这个人自诩精明,但每次要对付自己时,哪一次不是笨手笨脚的执剑而来,他当时只要真的背后捅上一刀,就是十个戚少商,也早就死了的啊……
——惜朝,你冷么?
——还好。
每次握到他的手,指尖都是冰凉的。哪怕处于盛夏,哪怕在火炉之旁,都是这样的冷如冰霜。
他的心也定如这指尖一样,被层层霜雪封着,从来笑得犹如春风,醉人无比,甚至暧昧得风情,但是他心里的想法,从没有人猜得到。
戚少商知道自己并不算顶尖的聪明,所以他只是固执的相信,这个人无论走错了路,还是刻意的离开,终究,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所以他只要紧紧握着这双手,不要放开就好了。
将自己的温暖传过去,他总有一天会明白。
他只是不甘心而已,只是选错了路而已,只怪自己握的不够紧,让他从身边溜走了一次而已,他不是,还是回来了吗……
他嘴上说他没有错,但若是心里不悔,他怎会回到自己身边呢?
所以怎么能让他死,怎么……舍得看着他死!
他这条命,一开始就是我戚少商要留着的啊……!
就算老天爷要他死,他也不能死。
为了姓戚的而送命的人,难道还少吗?
最多我先行一步,在忘川之畔等上百年,总强过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落崖,他是最怕受伤,也最怕疼的……
弹指之间想了这许多事,戚少商的剑也终于斩了下来。
因为悬在半空,毫不着力,斩下来的力道稍微轻了一些。
但是不要紧,逆水寒是有名的利器,他还是如愿以偿的……
斩了自己的手臂。
外面的长衣没办法一齐斩断,那也不要紧。
他一个侧身,将自己另只手臂抽了出来,由于腿脚上挂着一个人,很快便掉落下去。
看不见底的深渊中,只传来萧婆子又惊又怒,仍有些不敢相信的惨号声:
啊啊啊——
顾惜朝手中忽然一轻,那一刻发生的太快,也太过突然,甚至他还没来及将那个人的身形容貌多看一眼,已经是,再也看不见了。
借着手掌一按之力,顾惜朝轻飘飘的落到崖上,坐在那里楞楞的看着下面。
他的手里留着那个人的半截断臂和一件毛边外衣,外衣裹着残肢,因为那人斩的很是痛快,甚至连血都流的很少。
恍惚间,又到了那个时刻。
他瞥着眼抢白着他:‘遇到危险我撇了你便跑。’
而他也终于按捺不住,气鼓鼓的反问:‘撇了我跑?我若拖着你不放呢?’
——我若……拖着你……不放呢?
——拖着你……不放……
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
好像心中一暖,又回到了昔日连云寨内彼此斗嘴致气的时候。自己笑得何其促狭:
——是么?你要敢拖着不放,我就斩了你的手臂做纪念,你戚大侠还真能拉我当垫背的不成?
他一直笑得很开心,甚至暧昧,而且风情。
带点妖,十分暖意。
他的这幅面具很是管用,骗了很多人。
就连自己都以为,自己是无情无义的,可以一直笑得这么开心。
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哭得这么狼狈。
那习惯性的暧昧笑意刚泛起在唇边,就忍不住翻成无法停下的泪水。
他怎么可以这么伤心……
怎么可以!
就是看到青岚与白莲惨烈一死时,第一个念头也是天涯海角,必报此仇。
但是他还可以笑着的啊……
他还可以忍得住那种陌生的悲愤啊……
然而悲伤就像猛然决堤,突破了多年的防线一般,猝不及防的就哭了出来,狼狈的让人,没有办法控制。
——错过一次,就是一辈子,悔不得!
到底是为什么,会成这样……
一辈子的时间,真的是——
太久……太久了……
让人怎么来忍受!
这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坐在崖边,深深的将头埋在膝上横放的披衣之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借着衣物的阻挡,不至于将声音散发出来。
手上还有他的暖意。
衣裳还有他的余温。
就好像那个人暖和的手臂,慢慢环过他的双肩,捧起了他的脸。
好冷,
好冷……
虽然天气已经转暖……
虽然手掌已经被你握得一点也不凉了……
但是全身都好冷……
当初当剑的时候,他就以为自己已经一无所有。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剩下了青云直上的野心志向。
可是那个时候,指尖虽然一片冰凉,身上却没有这么冷。
因为有个人会时不时的出现,握住,将他的暖意传达过来。
想要传达的,和想要告诉的,一早已经传到了。
如今,那个人也不在了。
永远不会有人带着这样十足的包容,来暖一双这样沾满了血腥的手。
他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少商,你认为,姓顾的怕疼,怕伤,怕死,所以不愿我跟着你走,但是我骗了你,我还是骗了你……
——我最怕的,是冷啊……
——惜朝,你冷么?
——还好。
每一次,每一次那个人这样问的时候,他总是倔强的回答他,同时也告诉自己,他是不怕冷的。
可是一旦能够温暖自己的那个人不在了,才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如此的……冰寒入骨!
不悔倾杯荷叶光,拣尽寒枝早成伤。
与君已无当世望,弦断誓违血如妆。
凌烟阁上可胜意?心痴影惘夜吟霜。
一盏荣华错知己,惟余清风染回廊。
不知什么时候,不知他坐了多久,天色渐渐的暗下去了,他感到,有人,很多人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他以为是耶律炫妤带人查看,也没有回头。
那些人静静的站在他的后面,站的有些远,看着那个一直笑得很开心的青衣公子,抱着什么东西,低着头,肩膀一直在压抑的颤动。
不知是因为冷,
还是因为……他在哭。
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顾惜朝,他们突然觉得,今天的风,冷的有些邪门。
好像那种从黄泉吹上来的,让人伤心的风。
又过了很长时间,一个人静静走上前,坐到了他的身边。
那个人也是很怕冷的,但是因为身边有了一位红衣如火的艳侣,所以他还是燃的起来。
那青灰脸色的病夫拥着厚厚的毛裘,剧烈的咳嗽了两声。
顾惜朝听出了他的声音。
但是没有抬头。
雷卷看到这样的情形,就知道自己来得晚了。
他们一行人用尽了办法,也混不到城里,直到今日青岚公子与白莲公子来此拼生死,他们才趁机进城找到了诸葛先生。
然而,就算他们有惊天之能,也不可能知道这样冷清的崖上,会发生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千方百计打听到这里的消息,然后火速前来时,他们只看到了一个顾惜朝,和满地的血迹。
和顾惜朝的恩怨,本就在玄翔大劫外化解,雷卷也感到这个人刻骨的伤心。
他不知道原来顾惜朝也能这么伤心。
那个大家眼里一直笑着的俊美公子,无论遇到什么事都面不改色的顾惜朝,如今狼狈的好像没人要的孩子,独自坐在这里,蜷在风中,微颤着肩膀,失魂落魄。
并肩又坐了一会,雷卷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