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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群起赞成。
湛露以一对十,不疾不徐道:
「是,就如同文人也并非全为一丘之貉啊。」这道理是相通的,不会因为习文或学武而有异,差别只在於个人品德,而不是宫制。「但若非有将官驻军用生命保卫疆土,我们又岂能在书院中高枕无忧,夸夸其言?」她细语独吟,一席话说得清清淡淡,无波无浪,却犹如斥诫教训狠狠地给与众人当头棒暍。
一阵沉寂後,有些人把脸转了开去;有些人则原来的位子,不再将注意力集中在湛露身上。堂内恢复先前的热闹。或许是了解到这社稷太平得来不易,纵使心里仍鄙视武人,却已没人想要和他争论。
她将视线对住李二少,反问:
「三国诸葛孔明、司马仲达、周公瑾,这些名震千古的功臣谋士,有哪个不曾面对沙场?哪个只会卖弄力气?又有哪个目不识丁?」她微微抿唇,续道:「而你说的吴下阿蒙,亦即三国名将吕蒙,他听从孙权劝说,笃学不倦,最後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将才。这些你知道吗?」
她的语气始终如一,甚至可以称作温和。
但那无形的强大压制却使李二少难堪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他虽知道吴下阿蒙之意,却不明其来由,学浅才疏,当然无法从容辩驳。
难敌湛露的引经据典,他面子挂不住,恼羞成怒,冷笑道:
「唷,还真大言不惭!是,你行,你厉害,不仅出口成章给人难看,就连名字也取自诗经小雅。怎么?先生说你过世的父母为农户,竟也可以如此风雅?莫非你爹娘不拿锄头,成天就抱著书啃?」他以为穷酸鬼跟他一样是运用特别关系才得以进伦明堂。
听见对方有意侮辱双亲,她原本平和的神色蓦地变化。
她爹亲曾经是个秀才,因为生性淡泊,最後选择回乡种田;尽管日子不富裕,他和娘亲依旧甘之如饴,感情好得令人称羡。爹亲教她识字,她喜爱阅读,爹娘便辛勤耕田,攒钱买书给她,甚至想要供她上私塾。
他们是世上最好的爹娘。
「你可以说我不好,但那无关我的父母,容不得你出言恣意轻辱。」她握拳,生气地向前一步,「我要你立刻道歉!」
他突如其来的愤懑让李二少傻愣住。他老看湛露不顺眼,今日不是头次刁难,但他以为这文静的穷酸鬼是不会发火的,可现在怎么……怎么……
面对他庞大的怒意,李二少咽口口水,下意识地退缩,但身後的跟班却不让他如意。
「对啊对啊!真不要脸!明明就是俗人,还敢附庸风雅!」跟班极尽职地哄闹。
李二少翻起白眼,极力说服自己湛露没什么好怕的,况且他们这么多人,穷酸鬼只有一双手,肯定打输!他硬著头皮,在跟班推波肋澜下拉斜嘴角道:
「怎么怎么?不高兴啊?我说你这穷酸鬼果然出身低俗!」
湛露极为愤怒,再次跨步逼近他。
「你、你想干啥?」李二少昂起下巴,背脊却早汗涔涔。
湛露手一伸,李二少吓得抱头闪躲。但他并非要打人,只是紧紧抓住被他夺去的三国演义。
「还给我!」她怒喊道。
李二少心下紧张,捏书更牢。「凭、凭什么?!」嘴上还是不饶人。
「这是我的书!」她抽不出来,更现恼意。
「我、我、我、我偏不给!你又怎样?!」李二少乾脆和他杠上。
两人各持书本的一半,较劲争执。
湛露的力气终究比下上李二少,他使劲一扯,她被迫脱手,柔软的书页在瞬间成为锐利刀刃,在她指间划出一道伤口。
「呃!」她细声抽气,紧咬唇瓣,手里即刻冒出汩汩红丝。
李二少一呆,没料到自己居然把人给弄得见血。
「这、这、这不关我的事喔!你们大家都看见了吧?都是他自己不小心……是他自己……」他赶紧推卸责任,却见湛露再度伸出那只受伤的血手,抢夺他拿在掌中挥舞的书本。
她握紧书册,深深吸口气,硬声一字一字道:
「还、给、我。」眼神坚定,丝毫不容妥协。
李二少是富家子弟,向来没见过什么残酷狠虐场面,望著那三国演义四字被腥黏血渍染红,惊得急急丢了。
「还——还给你就还给你!不过是本书嘛!疯子!」反身推开跟班,狼狈逃离。
堂里其余学生莫不被这场争执戏码愕得目瞪口呆。
湛露无视他人眼光,只是蹲下身捡拾脱页的书册。
她好心疼!好好的一本书,就这么给破坏了。
拿出手巾,将伤口包扎好,她抱著散乱书页坐回角落的位子,安安静静地将之重新排列。
※ ※ ※
根本不需要他帮忙。
上官紫淡睇著那头才平息的冲突。
进书院的第二个月,她就让伦明堂里的所有学生见识到她精采的犀利。那丰富学识及无畏态度,就算是他,也感意外。
以一个年方十四的小姑娘而言,她相当具胆量,没有先生认为的那样怯懦。
更教人讶异的是,她的忍耐和坚持。
满手伤血,不曾委屈落泪,抢声呼痛;在怒气沸腾的当下,鲜少有人能够维持冷静理智,就算一再被激恼,也不失控出手打人,一是因为她打不过,二是她若动粗,那么本来有理的她,就会变成无理。
他知道,自今以後,书院里再敢无事招惹她的学生必定减少大半。
若是没有师傅的托付,他不会特别注意她;若师傅没有事先说穿,他想他就会跟其他人一样看不出她是男是女。
她很会保护自己,不必他多事。
他敛回视线。
镜水《芙蓉军师》
第二章
湛露在算学方面的表现令人诧讶。
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她颖悟力超绝,智压群伦,整个伦明堂除了上官紫能与她并齐外,没人敢再小觑这个貌不惊人又文静矮小的同学。
「今有禀粟五斛,五人分之,欲令三人得三,二人得二。问各几何?」课堂上,夫子摇头晃脑地出题,「有谁能答?」他询问道,不少人埋首,状似计算,却没人起身。
洞悉的眼神慢慢在数十颗脑袋上搜寻,夫子望见角落的湛露始终抬头挺胸,一笑,便道:「湛露,你来吧。」
她闻言,立即站起,「先生。若三人,人得一斛一斗五升、十三分升之五;若二人,人得七斗六升、十三分升之十二。」丝毫没有犹豫地说出自己的答案,不知是不怕错,还是有把握。
「很好。」夫子笑赞道,脸庞呈现爱才之意。又问:「今有共买犬,人出五,不足九十;人出五十,适足。问人数、犬价各几何?」
她不见有人回应,便接下去道:「先生。二人,犬价一百。」
夫子於是再出难题:
「那么……有牛、马、羊食人苗。苗主责之粟五斗。丰主日:『我羊食半马。』马主日:『我马食半牛。』今欲衰偿之,又问各出几何?」
她沉吟,思量过後,不慌不忙道:
「是的先生。牛主出二斗八升、七分升之四;马主出一斗四升、七分升之二;羊主出七升、七分升之一。」
「真难不了你这小子啊!」夫子抚著灰白的胡须,呵呵笑不拢嘴,转向道:「上官,湛露适才的答案何解?你倒是说来听听。」
坐在前头的上官紫起身道:
「置牛四、马二、羊一,各自为列衰,副并为法。以五斗乘未并者各自为实。则实如法得一斗。」
「好啊!」他的回应不同湛露,让堂里学生纷纷鼓掌叫好!
湛露偏著脖子,忽略那满堂彩,嘴角轻敛,默默垂眼。
「哈哈!」夫子听完,抬头朗笑,「好!好!真是我的好学生!你们两个都难不倒!」算学向来困难,向为学子所恼,这书院如今出了两个如此难得的孩子,怎不教人欢喜?
「谢谢先生。」湛露小声谢过,而後坐下。
她偷眼瞧著前方的上官紫。
老实说,她不喜欢他。
入学半年,她从未和他有过交谈,顶多擦身时点个头就算招呼,眼神甚至不用交会,也没有任何想要结识他的念头。
照理说,她该欣赏他的才智,就算切磋所学也好,相互讨论也好,他们该可交换不少学问。可不知为何,她总是直觉地被他隐隐散发的淡漠给挡住,纵然大夥儿都认为他高贵不凡,必非池中物,但她却是不论怎么看都觉得他那有礼的态度是种置身事外的疏离。
仿佛被困於浅滩,所以不得不忍受。他太过俊美,太过内敛,那样俊美的脸孔像极面具;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明明不欣赏这里,却又安然留待;明明不耐烦同学的奉承,却还是坐在那边任人起哄。
听闻他上官家封侯拜将,具有如斯垣赫家世的他,不仅相貌堂堂,更雍容尔雅、极度聪明,教人不自觉钦服,好似所有人都要依赖他。
对他的反感,可能也是她心里对那不公平的小小抗拒吧。
不似她,早已被孤立。自从先前的血书事件,就没人敢再接近她,而她优异的表现,也只让众人更对她疏远。
更甚者,拥上官紫的人还敌视她呢。
王享先生以为她扮男装就可免去纷扰,却没想到即便她假扮男人还是难以融入群生。虽然书院里的夫子总将她和上官紫两人相提并论,但其实就算她具有与他匹敌的才智,他们的遭遇还是天差地远。
「好了,今儿个就到此为止。」
夫子讲学完毕,宣告解散後,走出伦明堂。
「上官,你回答得真是太好了!」
「是啊,你真是愈来愈厉害,先生上次还夸你青出於蓝呢!」
「我们琼玉书院拔类出群的天才啊!」
此起彼落的笑声和夸奖围绕在上官紫座位处,湛露见自己周遭冷冷清清,还是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