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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孔祥的女婿,那个只学了一门阶级斗争课的大学生,还不是靠着她的力量才安排到她这个单位来的吗。这些人都是过河拆桥、不讲良心。
一九七四年机关编制正逐渐恢复到“文化大革命”前的水平,有多少人趁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塞了进来,而干校里却有好些等分配、懂业务的同志盼着回来。那些人,哪个人的家里没有大大小小的困难需要照顾? 到头来还不是被那些什么都不懂,可是有门子的人挤到外地去了? 这年头,谁老实谁吃亏。
然而愤怒并未使她忘记对眼前这个局面进行冷静的计算和剖析。
虽然在入党申请书上,她填写的是为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终生,然而在身体力行上,她信奉的却是自己的私利。退坡是不予考虑的方案。没有那么容易。
那三个孩子将会活上几十年,有足够的时间去为自己奋争,而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不论她或她所能利用的关系,随时都可能失去,到那时还能不能有人为她办什么事呢? 她不敢保证。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日益为物质形式所代替,真是世风日衰,每况愈下。
事在人为! 孔祥这段话,算得了什么打击? 她怎么能在一句话前头败下阵来。
别管他话里究竟包含的是什么意思,她现在只有装傻,相机还得巧妙地提醒他:别忘了自己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那三个孩子也真是应该照顾。现在安排个人,不像前两年那么困难。很多新的研究单位成立起来了,只要有真本事,还是有地方安排的。唉,要不是家里实有困难,我真张不开这个嘴,工作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为自己的事情张罗过。越是自己的事,越不好办,不像给别人办事豁得出去,什么顾虑也没有。我的情况您也知道,家里那个病号,光带他上医院,背他上下楼就够难为人了,还不要说其他方面的困难。我又是个处长,现在正是大干‘四化’的时候,哪一点做得比群众差都不好交待。背着这么个大包袱真影响我的工作,没个帮手怎么行呢? 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又没学会走后门,只有依靠老领导了,不用我多说,您也了解我的困难。这样吧,您要不好办,也别为难,以后再有什么机会,想着您那干女儿就行了。”
那边的口气立刻变了,准是想起了没有还上的那份人情。“妞妞啊,把她这干爹也忘了,让她来耍嘛。”
行! 有门了。何婷的情绪渐渐地安定下来。
放下电话之后,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弯腰拾起刚才盛怒之下胡噜到地上的文件、笔记本,拿块抹布,揩干桌面和玻璃板。玻璃板下,几个孩子站在八达岭上对她开怀大笑,一个个高大,健壮,漂亮,像他们爸爸年轻的时候一样。什么时候,他们的羽毛才能丰满起来,不让她这个老娘劳心了呢? 排队买饭的时候,何婷正好排在石全清的后面,她挺神秘地对他说:“吃过午饭,到我的办公室来。”
什么事呢? 石全清心里翻腾起来,一餐午饭也没吃好,四两米饭匆匆地、勉强地扒拉到肚子里去。
是不是贺家彬在哪儿又逮了个茬儿,告了他一状? 或是他在申请福利补助时,把已经工作的儿子算在了供养人口之内,群众有意见把给他的补助拉了下来? 或是那日他在老钱家里吃醉了酒,大骂何婷提工资的时候心里只有罗海涛,而没给他长一级,老钱把话传给了她? 石全清不知等待他的是吉是凶。何婷这个人,待人处事反复无常,很难揣度。贺家彬的话倒挺中肯:“更年期的心理变态。”
好不容易挨到何婷大概吃完饭的时候,石全清走去敲门了。
一开门,就看见何婷拿着一杆秤在称白木耳。石全清好伤心啊,就像一条忠心巴巴的狗,无缘无故让主人踹了一脚那么伤心。
那白木耳是石全清托一个电站采购员给何婷买的,早上人家刚送来。
何婷头也不抬,两只眼睛盯着秤杆,把个秤砣前挪挪、后移移,打得老高老高的。说:“哼,刨去包木耳的报纸,每斤差不多少一两,一共差了二两。”
石全清真想说:“你秤砣不打那么高,没准就够了。”
少二两! 少四两也合算。一斤白木耳才八元五角钱,上哪儿买去。说是内部价格,说不定那个电站知道是何婷买的,往里搭了钱吧。
难道她就是为了差这二两木耳,才把他找来吗? 这女人,什么邪事都想得出来,没准她以为差的这二两木耳,是他匿下来了。真不该经手给她办这种事。
何婷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大塑料口袋,石全清赶紧走过去帮她把塑料口袋撑开,耐心地等着她把那两斤白木耳装进去。
她拍拍手,掸了掸掉在身上的碎渣和尘土,这才走过去把门缝关严,然后小声地对他说:“你知道老罗昨天上哪儿出差去了吗? ”
“不知道。”
“青岛,为了你的外调。”
提起青岛,石全清顿时觉得魂飞魄散。
他父亲那一辈弟兄们,解放前在北平合伙开过布店,以他们家的股份最大。解放前夕他父亲把他们家的股份抽走了,以石全清的名义在青岛开了个纱厂。
不用说,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资本家赖是赖不掉的,实行赎买政策的时候,他还吃过定息。
参加工作以后,他从未向组织上交待过这个问题,直到“文化大革命”前夕,他提出入党申请的时候才被组织发现,他的组织问题十几年没有得到解决,卡就卡在这个问题上。
何婷曾多次在支部大会上为他开脱:“我们不要唯成份论嘛。”
郭宏才丝毫不肯妥协,那个工农干部真是狭隘到家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唯成份论,而是隐瞒自己的历史,对组织不忠诚老实,这是个原则问题。我认为他条件不够,不能马上发展。”
支部大多数同志都是这个意见,最后的决议是:“条件尚未成熟,不能马上发展。”
等到郭宏才出差的时候,何婷竟背着支部把那条决议改为“基本符合条件”。郭宏才出差回来后知道了这个情况,就去质问何婷:“改成‘基本符合条件’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决议? 上次支部会后我就出差了,是不是支部又重新讨论过? ”
这个,何婷不能瞎扯。“没有。”mpanel(1);
“没有,为什么这样改? ”郭宏才立刻跑到党委大闹天宫,何婷栽了个大跟头。
这次罗海涛又是为了这个问题外调去了。派罗海涛,显然是何婷刻意的安排,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把石全清的资本家成份含混过去。
“青岛的问题你得好好想想,应当怎么办。怎么不去问问你姑父,到底怎么回事? ”
“唉,姑父有病,迷迷糊糊了。”
“问你妈呀。”何婷真是做到耐心启发了。
“我娘记不得了。”
“嗨,你帮她回忆回忆嘛。”
何婷提出的“权威发言人”,既和石全清有最密切的血缘和社会关系,却又不是直接参与剥削的石家兄弟。真高畦! 石全清那么机灵的人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他是当局者迷吗? 不,不是,他没有往那儿想的胆子。他几乎被何婷那瞒天过海的本事吓住了,竟敢如此胡作非为。仅从这点来说,石全清觉得他比何婷还够个党员。
光凭何婷这几句话,刚才为白木耳所受的侮辱和委屈,也算值了。石全清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心里却说:“娘们儿,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给自己再添一条狗腿。
我现在是卧薪尝胆,等我入了党,转了正,这些年低声下气受过的屈辱,全得找回来,你等着吧。“
这个马拉松的会,已经整整开了三个小时,老头们全累了、腻味了。一个个斜躺在沙发上,就跟躺在床上差不离,上厕所、接电话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难怪郑子云在部里作报告的时候总是站着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肯坐下。有人递条子让他坐下,他总是说:“咱们搞工业的应该有点朝气,我看见有些厂子里开会,简直是躺着开,这不好。
谢谢大家,我还是站着讲好一些。“
何婷带着明显的倾向性,介绍了党小组和支部大会讨论贺家彬入党的情况,她想利用党委会的决议,推翻支部通过的决议。
何婷惯于耍弄小权术、政治上不大正派的毛病,方文煊早有所闻,可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面对面地领教过。尽管自始至终,她从未和冯效先交换只言片语,却可以感到他们之间的默契。
对面座位上,冯效先已经换过两次茶叶,提神的浓茶使他显得精神抖擞。
人人心里明白:冯效先在这儿等着哪。
他们又都装着不知内情的样子,陪着他在这儿没完没了地讨论贺家彬的入党条件。
冯效先最大的本事就是“泡”。开这个会,竟然换了两次茶叶,就是一种打持久战的架势。
他能白花一元二角钱买那本杂志? 脚上这双黑色马裤呢的千层底布鞋,一双才七元多钱。穿到现在还不褪色,新买的一样。鞋面依然墨黑、墨黑,鞋底儿依然漂白、漂白。那一摞纸就值一元二角钱? 看完之后,当大便纸都不好使,又硬又滑,还不如报纸。
要不是儿子说得那么邪乎他才不买呢:“爹,这下你可全国出名了,有篇文章骂你‘急流勇退’,你还不赶快看看。”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
因为花了一元二角钱,他从杂志的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又是什么《爱的生活》,又是什么《恋》,说的全是那些堕落的女人、反共卖国的知识分子……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和党唱对台戏又是什么? 贺家彬在局里、部里折腾得还嫌不够,竟然折腾到社会上去,和这些人纠缠到了一起。
宋克在部党组会上的发言,冯效先早已听说了,自己赤裸裸地跳出来,很不策略,这个账就是算,也不能算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