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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这把梭标这件布衫去见知县大人,看你还能不能霸住这三亩瓜地?
龙水看见兆庚抓着梭标往村里奔去,一路上朝乡亲们挥着梭标喊,龙水拿梭标扎我了,龙水要杀人了,杀人啦,龙水要杀人啦!兆庚的声音像女人一样尖利地回荡在村庄上空,龙水恨不得追上去用猪粪堵住他的嘴,但龙水不肯离开瓜地半步,龙水抱起一只石碌碡朝兆庚的背影砸去,石碌碡没砸到兆庚,却恰恰砸碎了一只西瓜,龙水捧起破碎的半生半熟的西瓜,龙水的心在刹那间也破碎了,六月以来的悔恨,悲伤和愤怒化成一行热泪,挂在他乌黑桔裂的面颊上。
村里来了几个白发长者。长者们蹲在瓜田一侧,用谴责或者怜悯的目光注视着龙水,瓜田里的瓜、瓜秧和瓜叶在夏日阳光里继续生长,人却都在夏日阳光下沉默着。终于有一个长者先说话了,他说,这样闹下去真要闹出人命,龙水,你跟兆庚的事该有个收场了。
怎么收场?龙水扭过脸说。
你们不是喜欢打赌吗?接着打赌吧,长者说,吞三十个玉米棒换三亩瓜地不公平,你让兆庚吞一百个玉米棒嘛,他要是能吞下去你就把瓜地给他,打赌要打得公平,半条命换三亩瓜地,这样差不多,这样不就收场了吗?
一百个玉米棒?龙水先是愣怔着,后来他就一口一口地干咽着口水,似乎在模拟吞咽一百个玉米棒的全部过程。后来龙水咬紧了牙齿骂了一句脏话,他说,这回我真豁出去了不就三亩瓜地吗?。豁出去,赌啦!
村里人几乎都汇集到兆财的玉米地边来了,兆财一家人唯恐别人踩坏了玉米,高高低低地站成一排人墙,挡住了那些乱糟糟的人和那些顺手牵羊的手。一百个玉米棒,我看准了,谁也别想乱拿。兆财的目光盯紧了所有围观者的手,他说,除了兆庚,谁也别碰我的玉米。
只有兆庚在掰玉米,兆庚掰下一个玉米三口两口就吞下去了,他的脸腮忽然鼓出来,忽然瘪下去,他的嘴里发出一种呱叽呱叽异常锋利的声音,而他的面部在相对平稳的时候便浮现出一抹藐视一切的微笑。
七个,八个,九个,现在第几个了?兆庚偶尔也转过脸对龙水笑着,龙水你给我数准了,你数不准也没关系,这么多乡亲都数着呢。兆庚又对他女人说,你慌什么?一百个玉米就能撑死我?撑不死我,还给你省下几天的口粮呢。
玉米地边的乡亲们都笑,他们看见兆庚的肚子也渐渐地鼓起来了,兆庚的额头上流下一片一片的汗,他的眼珠子不再乱转了,他的手一样粗大的喉管似乎也被堵住了。二十八,二十九,三十。人们数到三十的时候笑声沉寂下去,只有龙水一个人张大了嘴,发出一些含糊的似笑非笑的声音。而兆庚的女人突然上去抢下了兆庚手里的玉米棒,不吃了,女人边哭边喊,我们不要他的地了,不能这么把人当牲口耍,我们不吃了。
谁……耍……谁?兆庚推开了女人,他这么咕噜了一句,又往嘴里塞下一个玉米棒。
兆庚继续在众目瞪瞪下吞食玉米,他的脸色现在已经变成灰白色,而且突然间有半截玉米棒从他嘴里冲出来,接着玉米的残渣也噗噗地冲出来,溅在兆庚的光裸的身上。女人又狂叫,不吃了,不能吃了!女人拉扯着兆庚,兆庚抬起手想把吐出来的东西塞回去,但那只手最后却无力地搭在女人肩上。
围观的人都去看龙水,龙水坐在地上搓手,他不说话。但兆财却突然扑过来推开了女人,兆财的眼睛红了,他说,你糊涂了,再让兆庚吃几个他就赢了,三亩瓜地就到手啦!女人没好气地说,瓜地要紧还是人命要紧?这玉米兆庚不能吃了,你想要瓜地你自己去吃吧。兆财揪着兆庚不松手,他说,不能这么算了,你要走我的这些玉米怎么办?这些玉米算到谁的帐上,你就不能再挺一挺,已经吃了这么多了,还差几个你就赢了,三亩瓜地就到手啦!兆庚对兆财点了点头,他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好像在说,挺一挺,挺一挺。玉米地里的几个长者觉得兆庚是想继续这次赌博的,他们于是上来劝走了兆庚的女人,他们说,兆庚还能吃,你别怕,出不了人命的。
但是兆庚已经没有力气去掰玉米了,兆财就帮他掰,帮他把玉米塞进嘴里。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兆财的声音充满了惊喜,他说,兆庚你再挺一挺,还有七个了,还有七个你就赢下三亩瓜地啦!
但是兆庚却突然挺不住了,兆庚的身子突然歪倒在兆财怀里,与此同时那些玉米粒玉米渣子像烟花炮竹一样从兆庚的嘴里喷泻而出。乡亲们后来回忆当时的情景都说,那些玉米怪了,它们不像是玉米,它们像烟花炮竹一样从兆庚嘴里喷泻出来,然后就乒乒乓乓地爆响了,乡亲们说玉米不是烟花炮竹,但它们爆响的声音比过年时的烟花炮竹更热闹更快乐。乡亲们说这事也奇怪,玉米,好好的玉米,好好的那些玉米怎么会爆炸了呢?
玉米怎么会爆炸呢,你去问兆庚,你去问龙水,还有兆财,还有那些村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