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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国之君?过得这天命关,本将军便放了你。”
“此话当真?”骤然之间,齐湣王两眼放光。
淖齿哈哈大笑:“齐国庶民若认你田地,淖齿却是奈何?”转身高声道,“父老兄弟们,寻常时日,等闲庶民谁能见到国君?今日齐王便在当场,父老兄弟姐妹们尽可一吐为快,与这个鸟王算一番老账!”
燕军入齐,万千民众恐慌逃亡,主要是两个方向:向东聚向即墨,寻找海岛藏匿珍宝再图谋生;向南聚向莒城,在楚齐边界的沼泽地带刀耕火种狩猎捕鱼谋生。东去者以富户商旅居多,南来者却是穷人居多。逃得数日,见燕军并没有尾随追杀,人群渐渐汇聚在了莒城郊野。莒城令貂勃爱民,将府库中的帐篷粮食悉数分发给逃亡难民应急。难民们大为感激,聚在了莒城郊野,要拥立貂勃抗燕。正在乱纷纷没有决断的时日,淖齿带着楚国大军到了。一听说齐王要来,貂勃顿时默然,只对淖齿一句话:“百姓离乱汹汹,只怕在下做不得主。”淖齿却只一笑:“莒城令毋忧,我只听民心便了。”
消息传开,莒城外的逃亡难民纷纷聚拢,人人都要看看这个将齐国推入血火灾难的东海神蛟何等模样?此时见齐湣王非但没有丝毫自责惭愧,反是一副愚顽气焰,火把下的万千民众顿时人潮汹汹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老夫要问齐王,六十万大军何能一朝覆亡?”
“说!”火把摇动,一片呐喊。
齐湣王冷笑:“大将无能,与本王何干?”
轰然一声,人山人海炸了开来,乱纷纷的声音吼成了一片。
“横征暴敛!谁之无能?”
“残害忠正,谁之无能!”
一个精壮*的后生手持火把猛然冲到了土台前:“齐东数百里雨血沾衣,庄稼枯死!你是国王,知道么?”
“不知道。”
“齐南两郡地裂涌泉,死伤万千,你这个国王知道么?”
“不知道。”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手牵一个总角小童,拄着拐杖颤巍巍指着土台:“我三个儿子都战死了,我等庶民请命于宫外以求善政,哭求三天三夜,你这国王知道么?”
“不知道。”
“你你你,该千刀万剐!”老妪拐杖怒指,一头披散的白发骤然立了起来,倏忽之间,却又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
“老奶死了!”小童尖厉的哭声覆盖了人群,“还俺老奶也!还俺老奶——”
人山人海骤然沉寂了。一片粗重的唏嘘喘息像呼啸的寒风掠过山野,人山人海顿时爆发!“杀!”“为老奶报仇!”“活剐昏君!”随着怒潮般的呐喊,一把把雪亮的短剑匕首纷纷从难民们的皮靴中腰带中拔了出来。图意示战之齐灭国燕期中国战丹马:图绘齐湣王跳脚大喊:“淖齿!本王天命东帝,你……”
淖齿哈哈大笑:“瓦釜雷鸣也,我却奈何!”
在这顷刻之间,难民已经汹涌围了上来。有人大吼一声:“一人一刀!千刀万剐!”随着愤怒的喊声,难民们手中的长剑短剑匕首菜刀一齐亮出,火把下杂乱不一地翻飞闪烁着寒光,齐湣王长长地惨号着,片刻之后没有了动静。
次日清晨,一具森森白骨白亮亮飘摇在河谷山头的树梢,干净得没有一丝附肉。成群的鹰鹫飞旋着盘桓着,没有一只飞来啄食。正在这白骨飘摇之时,天空乌云四合电光烁烁,暴雨如注间一声炸雷,山头火光骤然冲起,一团白雾飘过,森森白骨在顷刻间化做了齑粉。
第九章孤城血卜(1)
一、古老铁笼保全了田氏部族
齐王被杀的消息迅速传开,三千里齐国崩溃了。
临淄陷落,国人已经深为震撼。然则,国王带着一班大臣与嫡系王族毕竟已经安然出逃,活着的邦国权力依然完整,庶民精壮也还只在国内逃亡,尚没有大量流散他邦,国王只要惕厉奋发立定抗燕大旗,万千齐人便会潮水般汇聚而来,安知不会一反危局?尽管齐人对这个国王积怨甚深,但在国破家亡的危难时刻,对燕军的恐惧与仇恨已经迅速冲淡了往昔的怨恨。毕竟,举国离乱之时,国王的存在就是邦国的希望。可如今,国王竟然被杀了,无人可以取代的大纛旗轰然倒地了,齐人如何不震惊万分。更有甚者,齐王还是被齐国人在齐国的土地上千刀万剐的。别说春秋战国没有过,就是三皇五帝到如今,这也是头一遭。纵然暴虐无道如桀纣,也只是个亡国身死而已。但为君王,哪个被自己的子民一刀一刀碎割了?这亘古未闻的消息,震动了天下君王,更震坍了齐人的心神。人们茫然无措了。齐王不该杀么?该杀!齐王该杀么?不该杀!该杀不该杀都杀了,都城没有了,家园没有了,国王没有了,大臣与王族星散了,所有的城池都不设防了,这还有齐国么?轰然如鸟兽散,已经麻木的国人们开始了大迁徙一般的举国逃亡,逃往边境,逃往他国,逃往一切没有被燕军占领的城堡山乡。无论逃向何方,总是不能落在为复仇而来的燕军手里。
田单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在东去的路途了。
燕军一进济西还没开战,田单已经与鲁仲连分手回到了临淄。一进府,家老便来禀报:已经督促执事、仆人将全部财货装载妥当,族人们也已经聚在了府中园林等候,单等他一回来立即星夜离开临淄前往大梁。可田单却一句话也没说,匆匆进了书房,良久不见动静。看看暮色将至,族人们不禁着急了。田氏举族久为商旅,除了合族公产的外国店铺,家家都是殷实富户,走遍天下不愁生计,只要离开这即将灭顶的战乱之地,兴旺将依然伴随着田氏。唯其如此,田氏离齐是举族公决的既定之策,承袭族长的田单从大梁回齐,为的也是带领族人安然转移。
“总事,”家老轻步走了进来,“族人们都等着。”
“家老,你也是老齐人了。”田单回过身来,“当此之时,田氏该走么?”
“……”白发苍苍的家老愕然无语。
“击鼓聚族!”田单断然挥手,“我有话说。”
齐人尚武,大族聚集有军旅法度。石亭下的大鼓一响,散乱在府中的族人迅速赶来,只在片刻之间,合族近千人在后园池边的竹林草地间聚齐了。田单踏上池边那座假山时,族人们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素来一身大袖长衣的田单,此刻一身棕色皮制软甲,手中一口长剑,脚下一双战靴,只差一领斗篷一顶铜盔,活生生一个威严将军。
“凡我族人,听我一言,而后举族公决。”族人们惊讶疑惑之时,田单一拄长剑开口了,“田氏虽商旅之家,却是王族支脉,齐国望族。当此邦国危难之际,田氏若离开临淄,纵然商旅兴旺举族平安,于心何安?”
“族领之意,究竟如何?”一个族老嘶哑着声音问。
“田单之意,”田单慷慨激昂道,“我族兴亡,当等待国运而定。若齐军战胜,邦国无忧,田氏便可离齐。若齐军战败,田氏当与邦国共存亡,与国人共患难!”
暮色苍茫之中,族人们沉默了。对于早早已经做好迁徙准备的族人们来说,这实在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决断。百年以来,自从这一支田氏从官场朝局游离出来走上商旅之路,田氏一族就对国事保持着久远的淡漠,六代相传,没有过一个人做齐国官吏。时日长了,“在商言商,国事与我无涉”成了田氏族人的传统规矩。心无旁骛且不乏根基,精明的田氏商旅蓬蓬勃勃地发达了起来。齐威王以来,齐国总是巧妙地躲闪着中原战国之间的恩怨纠葛,没有在本土打过一次惨烈的大仗,国势蒸蒸日上。及至这个齐王即位吞并宋国,齐国一时极盛,齐王还做了与秦王对等的东帝。如此一个强势大邦,自然无须奔波商旅的田氏去关照。田氏的商旅大业,也恰恰在这时达到了极盛之期。也许当真应了那句老话,盈缩之期不可测。倏忽之间,齐国莫名其妙地乱了,事情也多了。田氏这个年青的族长,也似乎在悄悄改变着田氏传统,变成了一个秘密与闻天下兴亡的人物。然则,尽管田单与鲁仲连及孟尝君的过从在族中人人皆知,但族人们却只将这些事看做年青族长的名士做派,谁也没有仔细想过会对族人族业如何如何。今日这一突兀决断,顿时使族人们对眼前这个扑朔迷离的族长清晰起来——田单不是正宗的恪守祖制的田氏商人,他要将田氏的商旅命运绑缚在邦国兴亡之上,这是商旅家族的正道么?
可田单的一番话正气凛然无可辩驳。虽然是久在商旅,可田氏家族在商人中总保持着一种骄傲的王族老国人的气度格局,与异国同行但说齐国,离不开一句开场白“自田氏代齐以来如何如何”。如今国难当头,族长的话当真不合我心?
突然,一个年青的声音从人群中飞了出来:“族领说得对,田氏与邦国共存亡!”立即有一片后生应和:“好!留下打仗,见见战场!”人群便哄哄嗡嗡地议论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府中风灯早已经收拾了起来,族人们点起了原本准备走夜路的火把,将池边照得一片通明。坐在最前面石墩上的几个族老连忙聚到一起低声会商,说得一阵,几个老人一齐站起,一齐将手中竹杖抱在了胸前。
“肃静,听族老说话。”田单高声一句对着老人一拱手,“族大父大父,战国时对祖父的正式称谓,族大父,即族中祖父辈人物。请。”
老人壮硕健旺,竹杖笃地一点跨上了池边一方大石:“老夫等几人商议了一番,以为田单所言极是。田氏久为商旅,毕竟王族国人。大军压境,国难当头,岂能在此时一走了之?国胜则走,国败则留,方显田氏本色也!”
“族老议决,族人以为如何?”田单高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