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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第五星,与“天帝”(天权星)相连。;尤其是居于枢要的斗魁四星,尽皆暗淡昏黄。按照星象分野,此刻的玉衡所指,正是河西秦川所在。虽然天象难测,苏秦更非占星家,但也许应了“象由心生”这句老话,今晚这北斗星象苏秦却看得分外清白:一星独明而六星昏暗,这不分明便是天下大势么?苏秦啊苏秦,你要改变这种天下格局,却是谈何容易?燕国之行看来气运不错,能不能做成一个有气势的开端,还得看自己的作为;以燕姬的身份与神秘降临来看,她是无法对燕公正面提及自己的,她所能提供的只是机会与条件,能否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归根结底还要靠自己的真实谋划。心念及此,苏秦反倒觉得踏实了。如果自己依靠燕姬的荐举力保而任职燕国,那在他是无法接受的。莫说燕姬是红颜名士,即或燕姬是须眉豪杰,他也照样无法接受。苏秦出山,永远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依靠自己独特的智慧与才华,打开一条独特的功业大道,非如此,苏秦枉修纵横之学十余年。
天将拂晓,苏秦方才回到住房,心中虽是轻松,却也疲惫不堪,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午后日斜。梳洗一毕,自觉神清气爽,看见书案上摆着一盘松软酥香的胡饼与一壶温热的米酒,立即大嚼一阵,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惬意中正待起身,眼角余光忽然瞄见一支竹简孤零零地摆在书案中央。
苏秦目力不济,连忙拿过竹简近看,顿见一行小字入眼——明日酉末进宫!
太阳一落下燕山,蓟城一片暮色了。
燕文公觉得自己老了,一个显然的感觉是心绪特多烦躁,忧心的事连绵不断:秦国刚夺了赵国晋阳,捎带抢去了燕国两座小城;还未及反应,北边胡人又有数万骑兵抢掠骚扰;刚一出兵,西南边中山国又趁火打劫;及至回兵,狡猾的中山狼又销声匿迹;正欲报复,东南边齐国渔民又是明火执仗地争夺湖泊水面。这些事还只算麻烦,最严重的是赵国这个老冤家正在边境集结重兵,准备寻衅攻燕。百思无计,燕文公与国后秘商,决定称病诱敌,同时秘密集结兵力,要一举解决赵国威胁。
谁知事有乖戾,他染病不起的消息一传出,太子却想入非非,密谋发动宫变提早夺权。燕文公觉察后气恼攻心,竟真的病倒了。若不是国后燕姬斡旋折冲,说服太子负荆请罪,又说服燕文公隐忍不发,燕国大局还真要崩溃了。期间,赵国奉阳君狐疑不定,假惺惺派来太医“救治燕公”,燕文公只好压下了太子事端,将计就计地认真病了起来。
暮色降临,燕文公觉得憋闷,吩咐内侍将自己的病榻抬到湖泊竹林旁。待内侍退去,他坐了起来,在清凉的晚风中沿着湖边漫步。走得一段,两盏风灯从对面悠悠而来。燕文公知道,那一定是国后,别人到不了这里,包括太子。
“国公,如何一个人出来走动了?”老远传来燕姬关切的声音。
“你呀,当真了?”燕文公对年青美丽的妻子几年来的作为很是信服,见面便高兴。
燕姬上来扶住燕文公笑道:“原本就是真的也。来,慢慢走,到亭下坐坐。”
这是一座宽敞的茅亭,脚下绿草如茵,背后竹林婆娑,面前波光粼粼,周遭晚风习习,加之燕山凉爽,夜无蚊虫,真是湖边一块上佳的休憩所在。燕姬吩咐侍女在亭下石榻上铺好竹席置好靠枕,扶着老国君舒适地斜倚石榻,然后吩咐侍女推来酒食车,说她要在湖边与国公小酌。燕文公大是欣然,立即催促侍女快去快回。
“国公,我方才从太庙归来,在宫门遇见一个求见士子。”
“又觉是个人才?”燕文公不经意地笑着。
燕姬笑了笑:“我倒是没留意,只是在暗处听他与宫门尉争辩,方知他是洛阳名士苏秦。国公可知此人?”
“苏秦?噢——莫非是几年前,名震一时的鬼谷子高足?”
“对,是他。他说‘燕有大疾,我有长策。拦苏秦者,燕之罪人也’。我便秘密唤来宫门尉,安顿他在宫门等候,又连忙赶来禀报国公。”
燕文公默然有顷,高声吩咐:“来人!立即带苏秦从秘道入宫,在此晋见。”
“遵命。”竹林边老内侍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片刻之后,燕文公遥见一人随着老内侍飘飘而来,月光下,但见来者散发大袖,步态洒脱,内心先暗自赞赏。及至稍近,已能看清来者的服色是洛阳周人特有的深红,燕文公更是平添了几分亲切,觉得在如此月夜清风中与一个来自故国的名士相见,纵无奇策,也是快事一桩。
“洛阳苏秦,参见燕公。”
“先生请入座。”燕文公欠身作为还礼,“本公稍有不适,不能正襟危坐以全礼待之,尚请先生包涵。来人,上酒,为先生洗尘。”
几年苦修,苏秦目力本已减弱,但眼下却毫无朦胧之感,只觉天上一轮明月,地上碧水绿草,虽无风灯照明,已是澄澈一片。茅亭下石榻上的国君,苏秦也看得分外清楚,须发斑白,干瘦细长,晶亮的目光与喘息的声气大是不相符合。
“月是燕山明。先生,品一爵老燕酒,看比赵酒如何?”燕文公微笑举爵,却只是轻轻呷了一口。
苏秦举爵一饮而尽,置爵品咂:“肃杀甘洌,寒凉犹过赵酒。”
“好!老国人毕竟有品味。”燕文公大笑,“可笑赵人,竟传我燕人不善酿酒也!”
“酿得好酒,又能如何?”
“先生差矣!”燕文公很兴奋地把玩着酒爵,“酒乃宫室精华,无五百年王族生涯,不足以领略王酒奥秘。譬如《大雅》国乐,若非庙堂贵胄,岂能品得其中神韵?赵人暴发立国,粗俗鄙陋,以蛮辣赵酒风行于天下,岂不令人齿冷?”
“燕公博闻,可知天下贵胄,品味第一者何人?”苏秦悠然笑问。
“噢?闻所未闻,何人堪称‘贵胄品味第一’?”
“魏国公子卬。”
“啊,公子卬?”燕文公大笑,“声色犬马之徒也,谈何贵胄品味?”
“燕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苏秦笑道,“所谓声色犬马之徒,乃此人败国,天下指控之辞。究其衣食住行、鉴赏交游、宫室建造、狩猎行乐而言,公子卬天下第一贵胄也。梁惠王梁惠王,即魏惠王,因魏国迁都大梁而产生的当时称谓。尚自愧弗如,何况他人乎?此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带兵出征与商鞅争夺河西,尚且要从千里之外的安邑洞香春飞马定食;逢春必循古风,踏青和歌,与民间少女篝火相偎;行猎必驾战车、带猎犬、携鹰隼,祭天地而后杀生;每饮宴必有各等级铜爵千尊以上,使每人爵位席次丝毫不差;每奏乐必《大雅》、《小雅》,乐师有差,必能立即校正;每入王宫遇梁惠王狎昵美姬,视而不见,谈笑自若;收藏古剑,品尝美酒,鉴赏妇人,更是精到之极。不瞒燕公,苏秦不善饮酒,对老燕酒之品评,正是公子卬判词也。”
“先生似有言外之音?”燕文公听得仔细,却觉得哪里拧劲儿。
“一国之君,唯重王族血统,必坠青云之志。处处在维护贵胄品味上与邻国角力,纵然事事尊贵,亦徒有虚荣也。”苏秦素来庄重,一番话直责燕文公。
“先生言如药石,愿闻教诲。”燕文公肃然坐起,拱手一礼。
“战国以来,天下大争,唯以实力为根本。然燕国却百余年几无拓展,颓势如年迈老翁。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天下无过燕国也。此中根本,皆在公族虚荣之心,若瞽若聋,闭目塞听,不思整肃实力,不思邦交周旋。若非燕国地处偏远,早成卫、宋之二流邦国也,何能立身战国之世?”
燕文公粗重地叹息:“先生痛下针砭,亦当有药石长策。”
“强燕长策有八字:内在变法,外在合纵!”苏秦清晰果断。
燕文公眼睛骤然一亮:“敢请先生详加拆解。”
“强国根本在变法,已经成天下公理,无须多言。然变法需要邦国安定,无得外患,否则不可能全力变法。目下燕国危难在外,得外事为先,邦交为重。而燕国外患,须得从天下大势出发,一体解决,方为长远之策。如今天下大势之根本,在于强秦东出,威胁山东。尤其秦国占领晋阳之后,对燕国威胁也迫在眉睫。唯其如此,燕国解决外患,立足点也是八个字——修好赵国,合纵抗秦!”苏秦一挥手,又江河直下,“燕与赵多年交恶,此为燕国大谬也。赵国在西南,如大山屏障一般,非但为燕国挡住了当年魏国霸主的兵锋,而且为燕国挡住了今日秦国的兵锋。赵国处四战之地,国人悍勇善战,兵势强过燕国多矣。赵若攻燕,一日便能越过易水,而直抵蓟城。若非中原乱象多有掣肘,赵国兵祸早已湮灭燕国了。当此情势,燕国本当与赵国结盟修好,然燕国却屡屡在赵国有外战时袭击赵国,以致仇隙日深,终致赵国决心策动灭燕大战。究其竟,实属燕国长期失误所致。一举安赵,燕国外患便消弭大半,燕国之声望地位便立可奠定。此为修好赵国。”
“合纵抗秦如何?”
“秦为虎狼,已对山东构成灭国之患。然山东列国犹不自知,一味地相互攻伐,陷入一片乱象。长此以往,不消十余年,秦必逐一吞并中原。此情此景,绝非危言耸听。当此之时,中原列国本当结盟同体,形成山东一体合纵之大格局。若得如此,强国并存,天下安宁。惜乎无人登高一呼,连接天下。若燕公能做发轫之举,燕国纵不是盟主,亦当成为堂堂大国。其时外患熄灭,境内安定,再行变法,燕国何愁不强?王族何愁不兴?此为合纵抗秦也。”
“好!”燕文公听得血脉贲张,霍然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