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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夜晚有客人投宿,店中顿时一片欣然。片刻之间,店东出来相见,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虽白发苍苍,却矍铄健旺。几句寒暄,老店东得知苏秦乃故里客官,倍觉亲切,立即亲设小宴为苏秦洗尘。老人数十年未回过洛阳,殷殷请苏秦详说洛阳变化。及至听苏秦说了一番,老人感慨唏嘘道:“赫赫王城,今不如昔,我辈愧对祖先矣!”
“敢问老人家,可是老周王族?”苏秦知道,洛阳国人大抵都是周室部族。除了苏家这样的殷商后裔,经商之人极少。老人显然不是殷商后裔的那种商人,倒很有可能是因某种变故逃离洛阳的王族子弟。
老人沉默不语,良久,慨然一叹:“洛阳蓟城,俱都式微,周人气运尽也!”
“燕为大国,如何式微?愿闻前辈教诲。”苏秦很想听燕国目下情势,连忙恭敬请教。
“先生当知,燕国乃周武王始封,召公姡鳌D肯拢庋喙翘煜挛ㄒ坏募罩詈盍恕H粞喙笳裥耍苋嘶蚩捎型H谎喙彩俏ㄖ怖郑凰颊裥耍驯徽怨牍返搅吮呲镆挥纾胁恢D选9√邂踊⑹禹耥瘢甲踊袒滩豢芍杖眨即蠹怀牵抟恢辛黜浦闭嬉谎阅丫∫病!�
苏秦惊讶地看着老人,更加相信老人绝非寻常商人,思忖问道:“方才入城,见国后为国君祈福而归,人皆赞颂。前辈以为如何?”
“洛阳唯此奇女子,惜乎埋没燕山了。”老人粗重地叹息了一声,“国后本是王族公主,大义高才,自请嫁燕,欲助王族诸侯崛起,使周人重生。可入燕以来,国后多方求贤不成,反与权臣扞格,竟至一筹莫展。燕公病倒,国后更是举步维艰了。国人唯知其贤,不知其难也。说到底,还是天不佑周人也!”
苏秦心头一阵发热,不禁脱口而出:“前辈可是国后同支?”
老人默然良久:“先生何有此问?”
“烦请前辈告知国后:洛阳苏秦入燕。”
老人看看苏秦,默默点头,一句话也没有问。
苏秦一夜难眠,心中闪过与燕姬两次不期而遇的情景,许多疑惑顿时明白,许多疑惑又丛生心头。燕姬不是寻常的女官,竟是王族公主,这是他始终没有料到的。作为公主,自请嫁燕救周,更是他没有预料到的。在他心目中,一个天子女官嫁给诸侯国君,无论命运如何,都是无奈的悲凉的。那个绿衣白纱的美丽身影,其所以深深烙在他的心头,不能说与他深深地为之扼腕无关。现下想来,燕姬原是自己走上祭坛,要以自己的毁灭来拯救衰落的王室部族的。一个女子有如此超乎寻常的情怀,确实令苏秦怦然心动。春秋战国多慷慨悲壮之士,苏秦如同任何一个名士一样,对那些孤忠苦愤的英雄,无不抱有深深的敬意。如今,一个隐藏在古老宫墙里的女子,竟然就是如此一个孤忠苦愤的名士女杰,岂能不教他感慨万千。如此说来,当初在函谷关巧遇,燕姬请他入燕,当是她有意求贤了。可为何只是那么轻轻一问,甚至连正面的请求都没有?敬重他的选择么?为何她没有将他当做一个有用贤士那样,不惜一切手段地争取甚至强迫过来?惊鸿一瞥,任君而去,这是一个兴邦才女的作为么?也许,只有一种理由能够解释……可是,苏秦不愿意那样去想——那只是虚无缥缈的幻象,只是残存在自己心底的依稀旧梦。
次日,苏秦还是到宫室去了。宫廷多诡谲,不管外间如何传闻,总是要亲自尝试一下才踏实。谁知他尚未报名求见,就被宫门将军正色挡回:“国君有疾,朝野皆知,如何能见中原士子?若有国事,请到太子府处置。”
无可奈何,苏秦怏怏回了洛燕居,思忖一番,开始埋首开列早已成竹在胸的《说燕策》纲目。他相信,无分迟早,衰颓的燕国总是需要他的。贤者守时,他就要等待这个机会。日暮时分,店仆送来燕国名吃胡羊葱饼,苏秦胡乱吃了两块,又埋首灯下了。
“嘭嘭嘭”,随着轻轻的敲门声,房门无声地开了,一个面垂黑纱的白衣人已经站到了屋中。苏秦丝毫没有觉察,犹自埋首灯下。
“季子别来无恙?”白衣人轻轻的声音。
苏秦蓦然回首,惊愕间心头电闪:“你?你?是……”却终是没有说出。
“季子,你?连我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白衣人声音有些颤抖,说着摘掉黑纱,脱去长大的士子白衣,一个秀发如云绿裙白纱的美丽女子宛然便在目前。
“燕姬……实在没有想到。”苏秦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别动,我看看。”燕姬将苏秦扳到灯下亮处,端详有顷,泪光莹莹。
苏秦心念一闪,肃然躬身:“国后,苏秦入燕,多有唐突,尚望见谅。”
燕姬眼波一闪,释然笑道:“季子请坐,能说说为何选择了燕国么?”
“我有改变天下格局之长策,需要从燕国迂回入手。”说到正事,苏秦顿时坦然。
“燕国只是棋子?”
“不,首要为燕国谋利。不安定燕国,何显长策?”
燕姬静静地看着苏秦的眼睛:“季子,你是天下大才,我没有看错。可当年在函谷关,我没有强拉你来燕国,知道原由么?”
苏秦略一思忖:“国后,你知道苏秦当日尚在稚嫩,不足以担当大任。”
燕姬叹息了一声,摇摇头道:“我没有那般远见……季子,听听我的心里话,我等都不要欺瞒自己了。洛阳王城初识君,便知君为天下英杰。燕姬固想挽回王族危难,心中也自知难为。周室衰微,根在久远,时势已过,灭亡难免。三皇五帝,夏商至今,谁曾见过万世不朽的王室王族?燕姬身为王族之后,自当为王族之苟延残喘尽孤愤之力。这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幽幽穷途,燕姬不想将一个天下英才拉着殉葬。你看中强国,要在那里实现辉煌的功业,燕姬心里很是清楚。鲲鹏展翼九万里,燕姬岂忍将君当做蓬间雀?平心而论,若非王族之身,燕姬早随君去了……”
“燕姬!”
“季子……”燕姬走了过来,轻轻抱住了苏秦,低声道,“日后有时日。”
苏秦有些恍惚起来。本来他已经拿定主意,若能得见,只和燕姬说国事。自从他听说燕姬是王族公主后,这个主意更坚定了。他觉得自己很清醒,一个自觉为没落王族献身的女才士,绝不会为了一个朦胧的梦幻使自己陷入私情纠葛之中,与其后患难料,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发生。可是,燕姬的一番倾诉,竟然就如此轻易地模糊了自己的棱角,如此轻易地打碎了自己的坚壁,无论自己内心如何呐喊着“岂有此理”,他都无法抗拒那轻柔的拥吻。刹那之间,苏秦觉得自己不清楚自己了,而在此前,他对自己的自制力是毫不怀疑的。多少次,他都满怀怜惜地准备抱起妻子,与她完成敦伦大典,可最后都因为内心自责“虚情”而退却了。苏秦因此而相信,他在男女之事上是冷漠的,是永远不会陷入私情纠葛的。从来不隐讳丽人嗜好的张仪,嘲笑他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可也由衷地称赞“苏兄心如铁石,堪当大任也”。今日是怎么了,铁石之心如何瞬间消于无形?
“季子,不要自责。”燕姬悠然一笑,“你对自己总是苛求过甚。情理人欲,与天地大道相合,有何惭愧?”说也奇怪,燕姬几句话,苏秦顿感舒坦明朗,不禁笑道:“苏秦还是学未到家,惭愧。”燕姬不禁笑道:“噫?你如何与奉阳君那个家老一辙?”苏秦惊讶道:“奇!你如何知道那个‘惭愧’家老?”
“日前,奉阳君派家老率领三名赵国太医,前来为燕公治病。”
“燕公接受么?”苏秦蓦然心动。
“燕赵世仇,如何接受?可燕国正在艰难,又不好开罪赵国。”
“燕姬。”苏秦肃然道,“我可化解燕赵纠葛,只不知燕公是否还清醒?”
燕姬没有丝毫惊讶,凄婉一笑:“季子入燕,必是瞄着燕赵仇隙而来。否则,燕国也真是没有价值。”
“燕姬……”
“季子,燕公没有大病,三日内你可以见他。”
“没有病?”苏秦虽然惊愕,却也立即一阵轻松,“宫闱深邃,又是一奇也。”
燕姬嫣然一笑:“日后你会知道的。季子,我得走了。”
“这就走?”苏秦很惊讶,想到函谷关竟夜畅谈,显然大觉意外。
“等我消息。”燕姬匆匆说了一句,迅速地穿上白衣戴上黑纱,没等苏秦说话便带上门出去了。苏秦怔怔地站着,觉得像一场梦。
发了一会儿呆,苏秦漫步来到洛燕居后园,登上了土丘石亭。山风凉爽,碧蓝的夜空星斗满天。啊,天帝之车北斗星已经略微偏西了,除了玉衡光芒四射,其余六星都是那样混沌不清古星象家认为,北斗星既是天帝之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又在不同季节的不同时分指向不同分野,其光芒的明暗强弱,预示着分野之际的灾异祸福。北斗七星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玉衡”是北斗第五星,与“天帝”(天权星)相连。;尤其是居于枢要的斗魁四星,尽皆暗淡昏黄。按照星象分野,此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