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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2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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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此时,一个短裙女侍匆匆走了进来,轻声在长衣耳边说了几句。长衣大是皱眉:“这如何使得?我去看看。你叫酒侍来,关照这位先生。”说完,与女侍匆匆走了出去,径直向停车场而来。


    渭风古寓的停车场,是一道高大的木栅栏圈起来的大场院,有六名通晓剑术的男仆专司守护,有十多名仆役专司照料车辆马匹。来渭风古寓的客人都不是等闲庶民,人人都是高车驷马,每辆车又都各不相同,这停车场便成了天下名车骏马汇集的大场院。每逢夜色降临,楼外停车场便成了渭风古寓最有声势的招牌。那道高大的木栅栏上,高高挂着一圈特制的硕大风灯,照得满院通明。辚辚进入的各色车辆,立即被侍者引领到不同车位稳妥排列。按照惯常规矩,车主人一般都在酒店正门下车进店,然后由仆役驭手驾车进入停车场,安顿车马等候主人。一班喜好亲自驾车的豪客,便有渭风古寓的“车侍”在酒店正门接过车辆,驾到停车场安顿妥当。车马一旦停好,驭手们便大摇大摆地进入停车场内专门为他们开设的店堂,或进食饮酒,或博彩玩乐。停车场的仆役们则按照车辆主人或驭手的要求,或刷车擦车,或洗马喂马。明光锃亮的车辆间人影如梭,骏马嘶鸣,一片忙碌。


    于是,这偌大的停车场不期然成了一个独特的车马较量场。那些酷爱名车骏马的客人,往往在应酬玩乐之后信步来到这里,欣赏形制各异的不同车辆,一一评点,甚或豪兴大发,以惊人的高价买下一辆自己喜欢的好车,或一匹驾车的骏马。时间一长,这渭风古寓停车场便成了车马爱好者们约定俗成的独特的交易场。有一班“车痴”、“马痴”来渭风古寓,为的就是看车看马,往往不入酒店而径自进入车马场徘徊观赏。


    长衣领班与短裙女侍匆匆来到车马场时,一群华丽客人正围着一辆青铜轺车兴奋议论。


    “大雅大贵,好车!”


    “六尺车盖,六尺车厢,品级顶天了!”


    “噢呀,六尺车盖者不稀奇,好多去了。贵重处在这里。看看,车盖铜柱镶嵌红玉!谁人见过啦?”一个黄衣商人操着楚语高声惊叹。众人眼光顺着他的手一齐聚集到车盖铜柱上,果然见一块两寸见方的红玉镶嵌在锃亮的古铜中间,熠熠闪光。不禁纷纷惊讶叹羡,争相围着轺车抚摩品评。


    “快来!看这里!”有人在脚下惊叫一声。众人哄笑起来:“呀,真是车痴!韩兄好兴致!”原来有个人提着一盏小风灯钻到了车厢下,坐在地上自顾端详车底,听见同好们笑声,他的腔调顿时尖锐:“别笑了!快来看也!”


    一圈十多人顾不得锦衣贵体,纷纷匍匐着钻到车下伸长了脖颈,端详之下,一时鸦雀无声。原来,车厢底部的铜板虽然铜锈斑驳,但依稀间仍可看见“冬官坊”三个刻字。那时候谁都知道,“冬官”就是周王室的司空,职掌百工制造;铜板上有此三字,证实这青铜板料是王室炼制的专用铜材,也就意味着,这辆车极有可能是周王室特制的青铜轺车。


    “西周还是东周?”有人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这里!还有刻字!”一个跪在地上的贵公子模样者仔细抠着车辕内侧的铜锈,一字一顿:“辀——人——皂,黎,氏!看见了么?辀人!快!再看车床、车轮!”众人激动,纷纷找来几盏风灯举着,仔细端详抠摸着这辆神秘轺车的铜锈部分。片刻之后,蹲在车厢的一个人喊了出来:“车床有字!舆人夭黄氏!”又有人喊:“车轮铜箍有字!轮人蚣闾氏!”众人惊讶纷乱间,又响起贵公子尖锐的声音:“这里!车辕内——王驭造父!天哪,造父!造父也!”


    一连串的发现,当真使这些嗜车癖们惊讶万分——面前这辆车,竟当真是千古难逢的西周王室的名器。那刻有“冬官”字样的铜材是王室专用的,那“辀人”是西周王室作坊专门打造车辕的工匠官号,皂黎氏则是这位工匠的名字;打造车床的“舆人”是夭黄氏,打造车轮的“轮人”是蚣闾氏。这些刻字,本来就已经足以证实这是一辆西周王室的王车,是天下难觅的至宝了。可是,更令这些车痴们咋舌的是,这辆车竟然还是造父曾经驾驭的王车!造父,那可是神灵一般的“车圣”,在车痴们心中比三皇五帝还要神圣光彩。造父本是周穆王的勇士驭臣,能降伏驯化野马。周穆王西游昆仑,正是造父以四匹驯化的野马驾车,风驰电掣日行千里,使周穆王及时赶回镐京消弭了一场叛乱。从此以后,造父就成为“驭神车圣”,成为驾车者永恒膜拜的英雄。五六百年后,这些车痴们竟亲眼见到造父驾驭过的青铜轺车,这简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如何不令他们大喜若狂?


    车痴们木呆呆地看着这辆车,这里摸摸,那里摸摸,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了。


    良久,贵公子猛然醒悟过来,失惊喊道:“神车在此,还不参拜?”说着整衣肃容,一个大拜,长长地跪伏在车前。车痴们恍然大悟,也连忙跟着大拜长跪。


    正在这时,一盏风灯悠悠飘来,两个女侍站在了车旁:“哟,先生们灰头土脸一身汗,参拜土神么?”长衣领班笑盈盈瞄着刚爬起来的车痴们。


    “哪里啦,我等想买这辆车,谁的车啦——”楚国黄衣商越急拖腔越长。


    “噢,先生们要买这辆破车?”长衣女侍笑盈盈反问。


    “正是。”刚刚爬起来的贵公子一边对车痴们眼风示意,一边大咧咧笑道,“这辆车尚算古朴可人。我等想与车主人博彩赌车,长衣侍姐,能将主人请来否?”


    “那位先生正与一位大梁贵客聚酒长谈,不能前来,先生们改日再议了。”长衣领班脸上弥漫着可人的笑意,明亮的目光却扫着每个人的神色。


    “大梁贵客?何人?”一个红衣商人操着魏国口音高声道,“咸阳的魏国人,十有*我都识得,没个不爱好名车的,我去请来便是!”


    “先生且慢。”长衣笑道,“诸位都是老客,这里规矩想必不用我说。客人正事未完,不得随意邀客人博彩。先生大人们多多关照,小女先行谢过了。”


    贵公子沉吟着:“也是。长衣侍姐,得等候几多时辰?”


    “渭风法度:不许问客人行止。我如何说得定准?”


    “嘿嘿嘿……”贵公子大咧咧笑着眨眨眼,突兀地提高声音,“还是明日相约,那位先生也是渭风古寓常客,对么?”


    车痴们纷纷点头:“行。”“明日就明日。”“那我就再看看这车。”


    长衣女侍作了一礼:“如此谢过诸位。先生们且看,我去侍奉客人了。”说完,对一脸茫然的短裙女侍笑道,“茜姐儿,走。”风灯又悠悠飘去了。


    长衣女侍匆匆回到店堂时,那位英挺俊秀的客人已经大醉,躺在厚厚的地毡上长长地喘着粗气。酒侍呆呆地站在一旁,却不敢动他。长衣颇觉奇怪,轻声呵斥酒侍道:“黑猢,如何发呆?还不快给客人服冰酒。”酒侍忙答:“回掌堂姐姐,这位先生醉得蹊跷。我进来时他还在大笑吟诗,叱责我多事,喊我将冰酒拿走。这陡然之间又大醉倒地,小可正不知如何是好。”长衣端详一番,断然命令:“来,扶起先生,我来喂他。”渭风古寓的“酒侍”不同于其他侍者,一律都是粗通武道的少年健仆,很有劲力,专门关照那些烂醉如泥的客人。黑猢听得吩咐,跪坐于地,熟练轻巧地将客人扶靠在自己怀里,好像是客人自己坐起来一样自然。长衣拿过旁案上一个布套包裹的陶罐,打开布套与罐盖跪伏在地,用一把细巧的长木勺给客人喂服醒酒汤。


    渭风古寓的“醒酒汤”大不一般,是山果浅酿后藏于地窖的淡酒,本来就酸甜渗凉,用时再加地窖冰镇,便成了一种甘美冰凉酸甜爽口的佳酿,老客皆称其为“冰酒”。酒醉之人皆浑身燥热口干心烧,然则饮水又觉过于寡淡。些许冰酒下肚,一股冰凉之气直通四肢百骸,神志便顿时清醒许多。只是这冰酒酿制困难且是免费,不能见客皆上,只有大醉者才有资格享受。于是常有老客故意狂饮大醉,为的就是享受这能使人由麻木而骤然清醒的冰酒滋味儿。


    “掌堂姐姐,他是有意么?”酒侍黑猢轻声问。


    “胡说。这位先生初饮赵酒,过猛了……他一定有心事。”喂下半罐冰酒,长衣怔怔地跪在客人对面端详,声轻如喃喃自语。


    “呼——”客人猛然长长地出了一口粗气,赵酒浓烈的气味瞬间弥漫在小小隔间。


    酒侍皱皱眉头,知道客人就要醒了,双手准备随着客人的动作助力将他扶起。却见长衣向他轻轻摇手,便停了下来。片刻之间,客人睁开眼睛霍然坐起,声音沙哑道:“你?你?我没醉。起开!”说话间一瞄长衣身旁的陶罐,哈哈大笑,“好啊!渭风古寓有此等好酒,竟不写明点卖,是何道理?”几乎同时,敏捷地伸手一抓端过陶罐,扬起脖子咕咚咚一气饮干,罐子一掷哈哈大笑,“好啊好啊,苏秦也能牛饮了!端的赵酒如此提神!张兄,知道么?啊哈哈哈哈哈……”身子一挺,酒侍一扶,竟然洒脱地站了起来!


    长衣也连忙站起来笑道:“先生且请安坐,饮些许淡茶,听小女唱支歌儿可好?”


    “唱歌儿?啊哈哈哈哈,你唱?何如我唱?”


    “那是最好了。我为先生吹埙。《雅》曲么?”


    “《雅》曲?不好。《风》曲,《秦风》?好,便是《秦风》!”


    长衣一怔,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手足虚浮而又极度亢奋的客人。


    士子咏唱,一般都是《大雅》、《小雅》的曲调,纵然唱风曲,至少也是《王风》。前两种是王室歌曲,庄重优雅。后一种是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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