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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里有红茶,不过是最近的事。二房东是设着茶庄的,中秋节的时候,承了房东太太的好意,送给我一箱红茶,这大大的一箱茶叶,大概我两年也喝不完,并且还承她的好意,教我不要把茶放进热水瓶而要放进瓷茶壶里去,因为这才不会把茶味变了,喝的时候混上一点开水,这样茶既不太浓而又能保持茶的原味。可是因为我没有喝茶的习惯,对于她的话我听了便完了,这一箱茶叶放在墙角不曾动过,几天之后,那细人大概觉得假如要我自己注意去喝茶,怕是决不会有的,于是她常例地替我泡白开水的时候给我加上了一把茶叶。晚上我回来喝到,倒也觉得颇为别致。我每晚临睡总吃一点果子盐的,那晚因为没有白开水,便无可奈何的只好用茶混着吃下,因为那晚特别地喝了许多平常从不喝的茶,结果是使我整夜不能安稳地睡,而且在第二天早上,我又发觉那用茶送下的果子盐,竟完全不发生效力!这不眠和果子盐不发生效力的罪是不是该由茶负责,我是不得而知,但从此我的茶桌上便多添一只热水瓶,并且我很抱歉地没有依照房东的好意的指导,竟然和她所说的相反地把茶放进热水瓶去,而水,则放进瓷壶内。原因是我喝开水的习惯,在冬天也喜欢喝冷的,并且我觉得我这拿喝茶当有趣的事情,原也无需计较茶味的好坏的。
茶,在中国是一件交际必须之品。客人来了,顶穷的人家也得敬一杯茶。听说茶在交际上是有两种意义的:一是表示敬意;二是当主人拿起茶盅请茶的时候,便是暗示叫客人走的意思。所以主人请茶,客人便当告辞。这暗示叫客人走的意义的习惯,现在大概只能在一般老前辈间流行着,青年人是不大懂得的了,所以大多数人也只当做殷勤待客的意义罢了。其实用茶敬客,主人虽有真切的诚意,但客人却十有八九不会真个喝的,这是什么道理,连我自己做过不喝茶的客人也不能说出。敬茶的意思,大概因为客人远道跑来看自己,那么敬一杯茶是很应该的事。如果这位客人不承受,未免太有却盛情了。不过倘若我们留心研究一下,我们就会发觉现在大多数的敬茶,也不过是循例罢了,主人是丝毫不带一点诚意的。主人不带诚意,也难怪客人不必恭而受之了。更何况现在有些人是习惯滴茶不入口的,那么主人更不能不特别通融,对于客人的不吃茶不便生气了。
这大概是学校寄宿所造成的结果,不喝茶而单喝水的人现在渐渐多起来了。在卫生与消费方面严格地说,这未尝不是一种好现象。因为茶是像烟与咖啡一般地可以使人兴奋的,而消费方面,总是一种多余的损失。这只就平常饮茶的人们来说罢了。那些有茶癖的,所耗费的金钱还大呢。
我父亲有一个朋友,便是其中的一个,他的饮茶并不像平时我们一般,只把现成常备泡好的茶往嘴里灌便了,他们那些有茶癖的喝法是不同的,据我对于我父亲的朋友所观察到的是:他对于泡茶的沸水也须得亲自去烧的。他先在一只小小的炉里放下一点炭燃着,上面放上盛水的壶子,然后自己拿着扇子,很有度数地轻轻地扇着炉口,像怕火太慢和太烈都不行的样子,这样守着等水沸了,便拿起来对着那早放着茶叶的精致的小瓷壶里倒(那其中的茶叶是很贵的,一块钱只有很少的一点点)。倒了之后,再很小心等了若干短短的时候——据说过快和过久都很有影响于茶味的,才拿起来倒在像小酒杯般大小的茶杯上,茶杯共有七八只之多,直至把壶里的全倒了出来为止,大概是怕给茶叶浸得过久味又会太浓的缘故,这样才一杯杯地喝着。我也叨他的盛情跟他喝了许多,说也惭愧,我对于这些茶除稍为勉强感到一点比平常的清香一点的气味之外(这恐怕是心理作用也不定的。其实看见这样贵重的茶叶,又看他这么辛苦才弄出几小杯子茶来,不香也会觉得它香的了。)其余一点好处也不觉得。喝完了,他又再烧,再泡,再喝,这样他的全部的时间和金钱便完全用在里面了。又另外有一个父执,从前是吃鸦片的,后来把鸦片戒了却又上了茶癖,听他说,他在茶方面的消费,比吃鸦片还厉害。
马国亮:茶(2)
“品茗”,广东人有一个特别的名词叫做“饮茶”,那所谓“特别”的名词,便是因为那“饮茶”两字并不单作喝茶解,而是说上馆子吃点心的意思。朋辈相见,动辄以“饮茶”相酬酢。因为馆子里吃点心必先泡一盅茶,所以便产生了这个特有的名词,其实饮茶是副,而吃点心才是主要的事。一盅清茶,几碟点心,一叙友情,谈谈日常生活而至于国家大事,倒是一件赏心乐事,不让所谓“西窗剪烛,促膝谈心”,与所谓“夜雨聊床共话”的。广东人既有此风气,故广东的茶馆子特别多,点心也各出心裁,尽力拉拢顾客。座上高谈阔论,毫无局促,记得前几年政府专制,对于言论偶有偏激或对政府指摘者,即曰为革命党,或反革命,或反动等……茶楼上因言说不检而至被捕的,时有所闻。所以茶楼酒馆的老板,做做好事,在壁上贴满了“莫谈国事”的警告。
至于借饮茶而干别的事情的,除以上所说的之外,还有上海人所谓“吃讲茶”,所谓“吃讲茶”也者,便是双方有了纠纷,不愿去受国家法律的裁判,而另请了第三者做调停人主持公道,在茶楼上互相调停和解之意。用意本来很好,但是许多威迫势胁,与乎敲竹杠等事,也借此下手,因而演出流血的事,这又未免本意相背太厉害了。
因为喝一杯茶,便想起了许多茶的事情。朋友,你我之间相隔这么远,我可惜不能把这儿的红茶给你倒一杯,这一些文字就算是一杯淡淡的茶罢,最少它不会刺激你使你睡不着,虽然这些文字是全无价值可言,像是一杯并不香的茶一样。
下面还有几句话,是Sydney Sinith说的,如果你喜欢甜一点,这算是一杯清茶以外的一粒糖吧,他说:
“多谢上帝赐给我们茶,没有它,我不知现在的世界会变成怎样,它如何能生存?我庆幸我自己在有了茶之后才生斯世。”
如果你再喜欢一些慢慢地咀嚼细味的东西,那么这儿还有一片柠檬,随杯奉送,不另收费,这是巴蕾J.M.Barrie在他的“可敬的克莱登”中所说的话:
“生命好像茶一样,你越是深深地喝下去,你便越快要看到那杯底的渣滓的了。”
梁实秋:喝 茶(1)
我不善品茶,不通茶经,更不懂什么茶道,从无两广之下习习生风的经验。但是,数十年来,喝过不少茶,北平的双窨、天津的大叶、西湖的龙井、六安的瓜片、四川的沱茶、云南的普洱、洞庭湖的君山茶、武夷山的岩茶,甚至不登大雅之堂的茶叶梗与满天星随壶净的高末儿,都尝试过。茶是我们中国人的饮料,口干解渴,惟茶是尚。茶字,形近于荼,声近于槚,来源甚古,流传海外,凡是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茶。人无贵贱,谁都有分,上焉者细啜名种,下焉者牛饮茶汤,甚至路边埂畔还有人奉茶。北人早起,路上相逢,辄问讯“喝茶未?”茶是开门七件事之一,乃人生必需品。
孩提时,屋里有一把大茶壶,坐在一个有棉衬垫的藤箱里,相当保温,要喝茶自己斟。我们用的是绿豆豌,这种碗大号的是饭碗,小号的是茶碗,作绿豆色。粗糙耐用,当然和宋瓷不能比,和江西瓷不能比,和洋瓷也不能比,可是有一股朴实厚重的风貌,现在这种碗早已绝迹,我很怀念。这种碗打破了不值几文钱,脑勺子上也不至于挨巴掌。银托白瓷小盖碗是祖父母专用的,我们看着并不羡慕。看那小小的一盏,两口就喝光,泡两三回就得换茶叶,多麻烦。如今盖碗很少见了,除非是到故宫博物院拜会蒋院长,他那大客厅里总是会端出盖碗茶敬客。再不就是在电视剧中也常看见有盖碗茶,可是演员一手执盖一手执碗缩着脖子啜茶那副狼狈相,令人发噱,因为他不知道喝盖碗茶应该是怎样的喝法。他平素自己喝茶大概一直是用玻璃杯、保温杯之类。如今,我们此地见到的盖碗,多半是近年来本地制造的“万寿无疆”的那种样式,瓷厚了一些;日本制的盖碗,样式微有不同,总觉得有些怪怪的。近有人回大陆,顺便探视我的旧居,带来我三十多年前天天使用的一只瓷盖碗,原是12套,只剩此一套了,碗沿还有一点磕损,睹此旧物,勾起往日的心情,不禁黯然。盖碗究竟是最好的茶具。
茶叶品种繁多,各有擅场。有友来自徽州,同学清华,徽州产茶胜地,但是他看到我用一撮茶叶放在壶里沏茶,表示惊讶,因为他只知道茶叶是烘干打包捆载上船沿江运到沪杭求售,剩下来的茶梗才是家人饮用之物。恰如北人所谓“卖席的睡凉炕”。我平素喝茶,不是香片就是龙井,多次到大栅栏东鸿记或西鸿记去买茶叶,在柜台前面一站,徒弟搬来凳子让坐,看伙计称茶叶,分成若干小包,包得见棱见角,那份手艺只有药铺伙计可媲美,茉莉花窨过的茶叶,临卖的时候再抓一把鲜茉莉放在表面上,所以叫做双窨。于是茶店里经常是茶香花香,郁郁菲菲。父执有名玉贵者,旗人,精于饮馔,居恒以一半香片一半龙井混合沏之,有香片之浓馥,兼龙井之苦清。吾家效而行之,无不称善。茶以人名,乃径呼此茶为“玉贵”,私家秘传,外人无由得知。
其实,清茶最为风雅。抗战前造访知堂老人于苦茶庵,主客相对总是有清茶一盅,淡淡的、涩涩的、绿绿的。我曾屡侍先君游西子湖,从不忘记品尝当地的龙井,不需要攀登南高峰风篁岭,近处平湖秋月就有上好的龙井茶,开水现冲,风味绝佳。茶后进藕粉一碗,四美具矣。正是“穿牖而来,夏日清风冬日日;卷帘相见,前山明月后山山”。(骆成骧联)有朋自六安来,贻我瓜片少许,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