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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没和妈妈在一个房间里睡了。关上灯后,我没说一句话,试着从我的记忆中挑选有关妈妈的愉快回忆,譬如雨天看妈妈缝缝补补,妈妈带我半夜去兜风,在露台上一起玩野炊游戏等。
这些回忆都是浮在面上的,我的思绪很快就转到钱上去了,这比刚才模糊的记忆要清晰好多倍。从我出生、上小学、初中,直到高中的学费、饭费、服装费、旅行费等等,花在我身上的钱究竟有多少?这些庞大的花销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想到这儿,心情不由沉重起来。不还上这些钱,就不好对妈妈说三道四。比起对于妈妈的感激之情来,更多的还是负疚感。
尽管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心却并不相通。我从青春期开始,就对充满朝气和对我过分亲昵的妈妈样样看不惯。让我反感的不是不被她理解,而是被她理解。也许妈妈为了不使两个人的生活过于沉闷,想努力像朋友那样和我相处吧。然而疲惫和面子使得她又做不彻底,她的这种不彻底让我感到难为情。
好半天没有听到旁边床上响起均匀的鼻息声,我们两个人在互相较劲,都一直没有睡着。
第二天下午我们去买东西,过得还算愉快。妈妈给我买了双漂亮的凉鞋,左脚镶白鸽,右脚镶绿叶。晚饭后,妈妈带我去了饭店顶层的酒吧。真叫我吃惊,妈妈居然喜欢来这种地方。
我们要了两杯漂亮的鸡尾酒。妈妈今天妆化得格外浓,我注视着妈妈望着夜景的侧脸,感觉到她的老态略微有别于吟子,并想和她拉开些距离。
〃妈妈你显老了。〃
听我一说,妈妈自暴自弃似的嗫嚅着:
〃有孩子老得快呀。〃
〃什么?你是说我?〃
妈妈没有回答。
窗外新宿站东口的霓虹灯闪烁着艳俗的光,映衬出我们两个人并排而坐的侧影。我们俩两腮略微鼓起的线条很相像。妈妈看上去有些无精打采,我感觉这跟我有很大关系。
〃那个,你心里很想回去吧?〃
〃回哪儿?〃
妈妈支着下巴,懒懒地回答。嵌入脸颊的手指上的指甲油脱落了,很难看。和我住在一起时,妈妈一直没有涂指甲油。既然涂就应该涂得漂亮点儿。在女儿眼里,妈妈经常偏离自己的轨道;同时,我恐怕也跟妈妈理想中的女儿形象有着相同程度的偏差吧。
第21节:夏天(11)
〃你想回中国吗?〃
〃不想。〃
〃那么,想回日本?〃
〃不想。〃
〃到底喜欢哪边儿啊?〃
〃哪边儿都……〃
〃不喜欢?〃
〃哪边儿都一般。〃
妈妈四十七岁了,远看还算漂亮。不知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有时难免也会感到寂寞吧?
妈妈回中国那天,我俩去了东口的电影院。电影很没意思,加上大夏天的反射日光和人潮,她很不开心。去车站的路上,妈妈在新宿高野买了个果篮,让带给吟子。我说了句〃怎么跟供品似的〃,更惹她不高兴了。
望着妈妈一手拉着大旅行箱走进检票口的背影,我感觉这个很独立的女人已经完全成了陌生人了。她的指甲油重新涂过了,怎么有工夫涂了呢?刚才分别时,她笑着推开我伸过去要握手的手时我才注意到的。
尽管妈妈一个劲儿追问我的近况,我也没有告诉她藤田的事。她多半是想问这个吧。要是有一天我和藤田分手了,我又怎么跟她说呢,到时候我会无地自容。她觉得我不知天高地厚也好,什么都不懂也好,都没关系,就是不愿意让她觉得我可怜。
好久没有叫藤田来家里吃晚饭了。
〃你妈妈走了?〃吟子一边盛饭一边问。
〃她今天在银座和原来学校的老师有个聚会,然后坐晚上的飞机走。〃
〃银座呀,不错啊。〃
〃吟子,你想去巢鸭或者上野吗,去老奶奶们的原宿?〃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下次一起去吧,还有藤田,好不?〃
我看着喝大酱汤的藤田。会话到此为止。三个人的饭桌犹如湖面般平静。
天气突然凉爽起来。
夏天要过完了。
藤田、吟子、芳介和我,四个人在院子里放烟花。我和藤田两手各拿了好几枝花炮,乱蹦乱跳地放,两个老年人每人只放了一枝。放完后,我们都安静地坐在檐廊上喝啤酒。喝完一瓶后,我又去厨房拿了一瓶。桌子上放着芳介的手包,拉锁开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我往里看了看,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什么带平安符的家门钥匙、皱皱巴巴的手绢、黑钱包、包着书店书皮的袖珍本、仁丹、两块糖等等。可拿的也就是仁丹了,我就连盒溜进兜里。
檐廊上的三个人默默地对着院子。我要是不在的话,他们会这么一直默默待着吗?他们都不关心各自在想什么?
〃谁还喝啤酒?〃
藤田从我手里抢走了瓶子,往自己杯子里倒。我也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跑到院子里去。
抬头一看,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我〃啊啊〃地大声喊起来,使劲伸了个懒腰,啤酒洒出来,打湿了胳膊。
〃夏天过完啦。〃
回头一看,六只眼睛都看着我。我忍不住笑起来。笑着笑着发觉不大对劲,高兴得手舞足蹈的似乎只有我一个人。
藤田开始趴着玩手机。芳介准备回去了,吟子在帮他收拾。
蝉鸣中夹杂着其他虫子唧唧的叫声,蟋蟀还是金钟儿,我分辨不出来。
第22节:秋天(1)
秋天
芳介和吟子说要带我一起出去吃晚饭,我不太情愿。
〃我还是不去了吧。〃
〃别不去呀。偶尔有年轻人一起吃饭才香哪。光我们俩吃有点儿……〃
〃倦怠期?〃
〃我们不像年轻人那样变化无常的。〃
说好在芳介家那一站会合。我和吟子走到站台的尽头,朝自己家望去。白色街灯照射下的小平房挺寒酸的,唯一提气的金桂还没有开花。
〃多孤独啊,那房子。不开灯,还以为没人住呢。〃
〃是吗。〃
〃原来咱们就住那儿呀……〃
〃是啊。〃
〃你喜欢住这儿吗?〃
〃还行吧。住得年头久了,自然有感情了。知寿,猫咪放进屋了?〃
〃嗯。收衣服时两只都放进去了。〃
电车一进站,干燥的风吹得吟子身体有些打晃。
芳介在检票口等我们。一边走,他们一边说着台风要来的事。我跟在他们后面,手插在后裤兜里走着。我穿着短袖汗衫,九月已过半,白天还很热,但夜里风已经挺凉了。
芳介家的车站和我们那个车站差不多一样阴郁。和站台平行的小路上的星形路灯也黯淡无光。去站前超市看了看,店员和顾客都表情呆滞。我琢磨着,吃完饭,吟子会去他家吧,恐怕我得一个人表情呆滞地坐电车回家。
他俩常去的小店〃琴屋〃在一家面馆的二层,从超市旁边一条黑暗的小路进去不远就是。楼梯对老人来说有点陡。他俩上楼时非常地小心。吟子右手扶着楼梯扶手,左手拽着芳介薄毛衣的衣襟。
时间还早,店里没有客人。五十多岁的老板娘亲热地招呼芳介:〃哟,这位姑娘是您孙女?〃一张口问了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不是。〃
芳介断然答道。我也挺了挺腰板,附和着说:
〃我是他朋友的朋友。〃
老板娘没接我的话茬,扯到点菜上去了。于是我就说,既然是芳介爷爷请客,我就不讲客套,只管大吃大喝了。接着像个年轻人那样率先大吃起来。我还喝了五杯看样子挺贵的梅酒。吟子喝的是一种巧克力味的全价麦胚芽烧酒。我尝了一口,辣得受不了。
我闷头吃着,余光看见他俩分吃一份肉馅洋白菜卷。我们要了醋溜牛蹄筋、米兰风味炸牛排、德国炸薯片、竹叶铺垫的青花鱼寿司、鲜橙汁冰激凌等等。老板娘收拾空盘子时,笑吟吟地说:〃到底是年轻人啊。〃 〃是啊。〃我答道。 芳介把我们送到车站。互道晚安后,我们上了站台,看着他消失在小路上。 〃你不去他家?〃 〃不去,这么晚了。〃 车站上的钟是八点二十分。 〃你们一般都这样吗?〃 〃什么呀?〃 〃老年人交朋友?〃 〃因人而异吧。〃 〃不去饭店吗?我看老街道上有那种千岁旅馆,就是门前池子里有小鸭子的那种地方。去那儿多有感觉呀。〃 〃才不去呢。〃 吟子咧嘴一笑。这一笑,更加深了她脑门上的三道皱纹、眼袋,以及从鼻子直到嘴角的一道能夹住铅笔的长皱纹。我不忍再看,移开了目光。 那天夜里下起了雨,台风来了。大风刮得套窗哐当哐当作响,快要被刮飞了。 夜里,我觉得胃不舒服,把吃的东西全吐了。仿佛被外面的阵阵狂风煽动着似的,我夸张地吐着。居然越来越有节奏了,眼泪鼻涕和污物一起流。 多半是青花鱼不新鲜吧。我整整躺了两天。 吟子倒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到了秋天,我和藤田还在交往。 他不那么忽好忽坏地起伏不定,我觉得我们俩很相像。于是乎,自我感觉和走在街上的那些情侣一样,似乎也挺幸福的。 下班后我们一起回吟子家吃午饭。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我注意不再使劲盯着他看,不再刻意温柔地、而是尽量不经意地碰触他的身体。 前几天,我偷了藤田一盒烟。他在我房间睡午觉时,我从他扔在地上的破牛仔裤兜里连盒给拿走的。他抽的是薄荷香型的HOPE。他说他喜欢绿色。 一起来,他就问我:〃看见我的烟了吗?〃 〃没看见。找不着了?〃 〃没了。〃 〃丢了吧?〃 〃见鬼。〃 可能已经发觉了吧,他也没再说什么。我靠在窗边看着他生气的样子,就叫他过来,他光着身子披着毛毯,从榻榻米上爬过来。两个人看了半天过往的电车。 〃过电车时,你没觉得有气浪过来吗?〃 〃有吗?〃 〃有时候我特别羡慕坐在车里的人,羡慕他们坐车去什么地方办事。可我只有笹冢站可去。〃
第23节:秋天(2)
〃坐上电车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啊。〃
〃那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