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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已在亵玩嘻笑中消解了,已不足以造成危害了。至少可以这么说:性既然是要宣泄的,犯规和乱来的事总是难免要发生的;那么,与其让少数人去“偷”,不如让多数人去“说”。所谓“窃不如说”,也可做如是解。
那么,闲话这东西,岂非很好?
不,不好,很不好。实在地讲,中国人爱讲闲话,其实并不太文明,说它不文明,倒并不在于涉及到性,也不在于其中有多少荤话和脏话,而在于文明的人根本不该爱说闲话。闲话当然并不是不可以说的。每个人,都不可能一辈子整天价只打官腔,或只说正事,总难免要说些闲话。但是,“说”和“爱说”,却不是量的差异,而是质的不同。把说闲话当作乐趣,陶醉于倒闲话、嚼舌头,议论东家长西家短,倒腾陈芝麻烂谷子,抖露别人的隐私,调侃他人的私情,说得轻一点,是不够文明,说得重一点,则是心理变态。这一点,只要考察一下自己身边就不难得到证明,——那些最喜欢说别人的闲话,尤其是喜欢说关于他人私生活闲话者,大多都是些阴阳怪气,有些姨娘心理和太监心理。
这无疑是一个需要另外专门讨论的问题,这里已无法展开了。要说的只有一点,即社会的文明程度与国民心理健康的程度成正比,而心理的健康无疑包括性心理的健康。当社会生活中两性关系相对比较正常,男人和女人的性心理也相对比较健康时,社会就比较文明,闲话也就比较少。反之,社会就比较不文明,闲话也就比较多。关于这一点为,只要比较一下先秦、魏晋、盛唐和明清,就不难得出结论。甚至更简单一点,只要拿《诗经》中涉及两性关系的篇章和明清两代的淫词艳曲(包括某些“文学作品”)作个比较,其品位的高下,便一目了然。而明清两代恰恰是性管理最严格、性禁锢最严重、贞节观被强调到极致的时代。
性关系的不正常和性心理的不健康,当然不能归结为人们的爱说闲话。说到底,这是社会制度的不健全所使然。但闲话却无妨看作一个晴雨表。事实上,当一男一女两个人不过在一起随便说说话,或者关系较为密切,其他人便要大惊小怪,说起闲话来时,这个社会的文明和健全,也就值得怀疑了。
社会制度的变更无疑需要革命,但国民性的改造则是更加任重道远。因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坚冰的解冻,自然也需假以时日,更需要全体国人一齐来努力。因此,为了让我们的社会更加健全,更加文明,就必须极大地提高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素质。显然,这就不但要检讨过去,更要展望未来。当然,也必须首先对诸如爱情、婚姻、家庭,以及男性、女性、人性等一系列重大理论问题,作一个新的认识。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看法之(一)男人和女人
在前面的章节里,我们已经对中国文化中的男人和女人以及他们相互之间关系几种最主要的形式,都一一作了回顾和描述。现在,似乎该有一个“了结”,也就是说,该有一个“结论”了。
这个结论并不好做。
一方面,就世界范围说,男女关系都是一个难题。世界上似乎还没有哪一个民族已然找到了正确处理两性关系的最佳模式,并把它处理得完美无缺。另方面,要做这个结论,又有许多绕不过去的问题,比如性,又比如爱情、婚姻、家庭,当然还有人性、社会、文化等等。每个问题,都足以写几大本书,还未必说得清楚。
既然作不了什么结论,那就只好谈一点自己的看法。
其实,“看法”这个词,不但准确,而且有趣。因为两性关系如何,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正取决于男女双方如何“看”对方。也就是,取决于他们对于对方,以及对于两性关系这件事的“看法”如何。
先说男人如何看女人。
老实说,男人对女人的看法并不太好。“女人是尤物”,“女人是祸水”,“女人是麻烦”,“女人是弱者”,“女人爱虚荣”,“女人没头脑”,“女人难对付”,“女人不讲理”,等等,都不是什么好的话。托尔斯泰说,如果要他发表对女人的真实看法,除非他一只脚已经踏入坟墓,说完后又立即跳进棺材,把盖子盖上。尼采则说:“你去女人那里吗?别忘了你的鞭子!”还有一句话不知是谁说的:“女人是猫科动物。”那意思是说:女人或者是猫,或者是老虎。
上述这些“看法”,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可见,对女人看法不好,也是一个世界性的现象。
那么,男人就不曾歌颂过女人,说过女人的好话么?有的,但很少。一般地说,男人即便要歌颂女人,也只是歌颂一个特定的女人(比如说恋人)。在这时,男人们往往都比较大方,不计成本。然而一旦获取芳心,由恋人升格为丈夫,那些好话往往就再也不见了。所以这种歌颂,如不是“一时冲动”,便是“别有用心”,不大算得了数。真正不计功利,完全没有个人欲望,却又由衷地崇拜、歌颂女人,把女性当作一种优于男性的性别来看待的,似乎不多。
男人们既然如此地蔑视甚至仇视女人,那么干脆远远地躲开女人好了。可惜,谁也不肯这么做。世界上的男人,绝大多数都离不开女人。那些用最刻毒的语言咒骂女人的,往往就是最想得到女人的;而那些对女人阿谀奉承、极尽媚态者,说不定转过身去,就会诋毁和嘲笑起女人来。从这一点上看,男人很自私,也很虚伪。至少在对待女人这个问题上,似乎如此。
男人不但离不开女人,而且最喜欢谈论女人。俗云:“三个妇女一台戏,两个男人没好话。”所谓“没好话”,也就是谈女人。其实,男人们不论雅俗贤愚,只要关系好,又是闲谈,那么,谈得投机,兴头十足时,那话题便会不知不觉地落到女人身上。如果不谈女人,就算不得闲谈,也算不得密谈。甚至有人认为,“由谈不谈女人,大致可以判断出聚谈者的亲密程度”。但问题也就来了:男人倘若果真讨厌、憎恶、蔑视、看不起女人,那又谈她干什么呢?可见,男人尽管嘴巴上不把女人当回事,骨子里却最把女人当回事。
那么,女人又怎样看待男人呢?
这可不大清楚。因为一般地说,女人不大发表对男人的“看法”。也就是说,女人不大喜欢把男人当作一个整体,对这样一种不同于自己的性别,作一种“哲学概括”。
女人即便要说,也只说某个具体的男人。
女人和男人一样,也喜欢聚在一起闲谈,而且比男人还更热衷于此。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比较喜欢谈的,主要是政治、女人、战争和球赛。如果没有共同的话题,弄不好就会“话不投机半句多”。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则几乎总有话说。但说到男人的时候并不多。她们即便要议论人,也多半会议论女人,很少议论男人。当然,“她们更投机的话题是时装”。所以,女人们如果也随随便便地谈起男人来,那就多半是把他也当作了时装。
的确,在不少女人看来,男人和时装一样,是一种能够给自己带来面子,可以满足自己虚荣的东西。有的男人,简直就可以直接等于时装,因为他们会为女人购买时装而慷慨解囊。没有财力购买时装的,如果有其他条件,比如有社会地位、功名成就、官职头衔等,甚或只要长得身材高大、相貌英俊、风度潇洒,也可以视为时装。拥有这样男人的女人,就有资格把他带到自己的圈子里面去炫耀,就像炫耀自己的时装一样。一般地说,只有在这个时候,女人才议论男人,即议论某个女人为什么会拥有这样一个“漂亮”的男人。所以,这种议论,与其说是议论男人,不如说是议论女人,即议论某个女人的“审美观”和“购买力”。
除了可以把他们当作时装来议论外,女人一般都不再议论男人。在她们看来,男人和男人,就像时装和时装,除了面料、色彩和款式有所不同,其他都一样。用她们的话说,都“一样不是好东西”。看来,男人如果要和女人比赛“蔑视”,肯定会惨败。男人蔑视女人,尚且说了那么多的话(可见重视),而女人们只用一句话,便把不可一世的男人都打发了。
不过,“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理解为“男人都是好东西”。因为女人都惯常这样反着说话。比如男女两人相爱,男人会说“我爱你”,女人则会说“我恨你”;男人会说“你真好”,女人则会说“你真坏”。所以,表面上看,女人很不把男人当回事,连议论都懒得议论一下,但实际上,女人也很把男人当回事,以至于不愿随便议论了。
看来,女人和男人一样,都是表面上不把对方当回事,骨子里却很把对方当回事。
但男人和女人仍有不同。
大体上说,男人是战略上重视女人,战术上轻视女人;女人则是战略上轻视男人,战术上重视男人。也就是说,男人在总体上把女人当回事,至于面对某个具体的女人,是否当回事,就不一定了。女人则相反。她在总体上不把男人当回事,却很在乎某个具体的男人。具体地说,就是很在乎只属于她个人所有的那个男人。
由于在总体上把女人当回事,所以男人喜欢泛议女人,发表诸如“女人是什么什么”之类的议论。当然,由于不过只是泛议,则其结论是否可靠,也就大成问题。因为他们的这种结论,原本可能是在某个女人那里得来的,现在却要加之于女性的全体,哪里靠得住呢?无非表现了男人的一种自大狂而已。相比较而言,女人就实在得多。她们从不空泛地议论男人如何,而只关心属于自己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