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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斩──那样的力量极其可怕,连他自问也已经超出了自己能力的极限。
“明鹤!”那一瞬,他心里的不安也终于到了一个极限,拔脚狂奔,“明鹤!”
─
在风砂漫天的荒原上,有一座砾石堆砌而成的简陋小屋孤寂地伫立在地平线上,是狷之原上唯一具有人类居住的象征。在黄沙翰海中,显得如此的熟悉而又凄凉。
旅人飞掠而至,奔向那座石屋。
那里是杀戮之风的中心。越往石屋附近靠近,地上倒下的尸体便越多。石屋外已经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无数尸体密密麻麻铺叠着,一具垒着一具,彷佛这些人是从四面八方悄然包抄了这个居所。每个人在倒下时头颅都朝向石屋的方向,手里的武器都奋力向前刺出,彷佛在和什么极其可怕的敌人做着殊死的搏杀。
石屋上下插满了箭矢,门窗完全破裂。门半开着,里面黑黝黝的一片,无声无息。
“明鹤!”旅人推开了门,低声,“你在么?”
没有人回答他。房间里空无一人。屋里凌乱,有打斗的痕迹。炉火已经灭了,灰里凝结了暗红色的血。一个冰族军人倒在门内,另外两具尸体则倒在了炉灶旁不到一尺之处,手里的武器均被斩为两段。
“明鹤?”没有看到同伴尸体,旅人微微松了口气,低声呼唤,“你在么?”
门外有极其微弱的声音响了一声,他悚然一惊,手一按窗台飞身掠出。
屋檐下有一串小小的风铃,上面挂着一串纸折成的鹤,纸鹤下缀着一个铃铛,正在风里微微摇响──那一瞬旅人猛地倒退了一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乍然抬头看去的时候,他彷佛看到那里悬挂的不是风铃,而是一个死去的女子!
“紫烟!”他脱口低呼,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
那一粒明珠在他指间流转出一道温柔的光。
幻象转瞬即逝,当他凝神再看的时候,只看到风铃在铮然飘转。那一串纸鹤挂在檐下,最后一只的翅膀上似乎溅上了一滴血。他轻轻舒手将那只纸鹤摘了下来,熟练地拆开──纸鹤传书是命轮里用来传递消息的秘术,居于北海的他早已熟悉无比。
纸上照例印着淡淡的凤尾罗花纹,依稀带着清淡的芬芳──那是身为传信使者“凤凰”带给荒原上同伴的最后一个信息:“三百年大限又至,龙已出海。小心。”
看到这里,他忽然警觉,拔出辟天一个侧身贴住了墙。
剑尖指向屋后的某一处──在那里,刚刚传来沙子流动的簌簌声,彷佛地底有什么东西在动。那声音混杂在漫天砂风里,只有听觉极其敏锐的人才能识别。
“谁?”旅人低声喝问。
屋子后面,竟然有一个美丽的小小花园。设了结界,沙魔们不敢逼近这里,屋后的地里种满了金光菊和红棘花,足足有两尺多高,正开得繁茂──看来独居大漠的明鹤过得实在枯寂,竟然开始做这样无聊的事情。
此刻这些花草被压倒了一大片,冰族战士的尸体一直延续到了这里,密密地铺叠,几乎让人无处下脚。旅人暗自一惊:从尸体的密度和死态来看,这里赫然便是那一场杀戮之风发出的中心!那么,明鹤呢?明鹤在哪里?!
他四处逡巡,忽然发现花海的深处躺着一个女子。
正当他准备上前时,又一声轻微的簌簌传来,地上躺着的女子手指忽然一动!彷佛知道厉害,旅人毫不犹豫地立刻后退,然而还是稍微慢了一些,只听嗤的一声,衣襟被悄然而来的凌厉剑气划破,露出了里面金色的软甲。
“明鹤,是我!”他连忙低声。
风在荒原上呼啸,那个女子身上落满了黄沙。听到他的声音,她在花丛深处勉力坐起,看了过来──这个女子年纪约二十多岁,容色清丽,皮肤白皙,不像是西荒大漠里出生的人。她手指颤了一颤,吃力地抬起,在空气中轻轻屈伸,彷佛在无声期待着什么。
“是我,龙。”旅人抢身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你怎么了?”
双方掌心的金色转轮扣在一起,相互呼应,查证了对方的身份,她终于放松下来,喃喃,“啊……你、你竟然来了?太好了。”
“你怎么了?”旅人低声问,“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的脸色又变了:“你的眼睛?!”
“龙,‘他们’又来了……又来了。”明鹤的脸色非常苍白,双手比他更冷,双眼是空洞的黑色,直直望着前面,“我的眼睛已经盲了……经脉、经脉也已经……呵,我、我就快要……”
她对他笑了笑,那个笑容极其脆弱疲惫,彷佛是一盏已经布满了裂纹的琉璃盏,在最后一下轻轻敲击里砰然碎裂成千片──她松开手,重新倒了下去。
“明鹤!”旅人失声惊呼,连忙俯身将她抱起。
只是短短一瞬,他的同伴便已经发生了可怖的变化。她在迅速衰老,身体轻得可怕,一只手便可以托起。他只看了一眼,便确定了同伴的伤势已然无可挽救:她身下的沙漠上染满了血迹,衣衫寸寸碎裂,连她全身的精神气都已经消耗殆尽──她在一瞬间苍老,再也不复多年来用幻术维持着的美丽外貌。
“我……我尽了力。”明鹤的声音吐出在空气里,仿佛薄得透明,“但是他们这次来的人……实在太多了!七架螺舟。几乎是七个百人队啊……西海岸边守护的空桑军队已经被全数歼灭,我、我拦不住那么多人,只能用了‘风之刃’,一瞬间把这些人都斩杀在……”
“我知道。”旅人低声,“别说了,好好休息吧。”
“嗯。是、是该休息了……总算可以休息了。”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爬上来,明鹤笑了一笑,喃喃,“那么多年,真太累了啊……”
旅人凝望着同伴在垂死中迅速苍老的脸庞,眼神苍凉。明鹤是他们中的年轻一辈,算起来,他只见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六十年前的行动里,而这第二次,竟就是为她送别。
这就是命轮中人的宿命么?可以控制天下兴亡,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对了!那个女人,银舟里的女人!星槎圣女!”明鹤刚筋疲力尽地阖上眼睛,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睁开,急促地抓住了他的手,断断续续地开口,“他们、他们从西海上岸,在海上守卫狷之原西侧的空桑船队……已经、已经被他们全数击溃了。那些战士不顾一切地守护着她,一路冲到这里……我拦不住。”
她的声音不可遏制地重新衰落下去:“可是,战后我搜检了方圆十里,都没有看到这个银舟里的女人……她、她还活着么?那艘银舟……到底去了哪里!”
旅人脸色微微一变,忽然间想起了迷墙迸裂的异象。
“星槎圣女?”他脱口。
“是啊……”明鹤喃喃,“他们派那么多人护送银舟,一定有什么……有什么……”
“我会找到她。”他低声安慰垂死的同伴,“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做。”
“嗯……那麻烦你了,龙。我、我没有做好我的份内事……下一次,让星主选一个更好的人来接替我吧。”明鹤轻轻吐出一口气,似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喃喃,用尽全部的力量将自己的左手交到了对方的手心里,握紧,“龙,你知道么?我不叫明鹤……我是望海郡的白族人。好象在小时候,父母都叫我……叫我什么呢?阿雪?
她茫然地笑:“呵。太久了……我都忘记了我的本名。”
“……”他默默地听着,不知道该对这个濒死的同伴说什么。
就如他当年也不知道对垂死的紫烟说什么一样。
“名字算什么呢?代号?还是一个人的本真……?”明鹤喃喃,神智慢慢涣散开来,“龙,我们认识了几十年……可是……即便到死,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一转眼就是一生啊。”垂死的人淡淡的笑了起来,在那一刹回忆起了久远的童年,脸上笼罩着一层光:“龙,我不知道你们其他几个人都是怎么想……但,我不后悔把一生献给了命轮。能担当起这样的重任,守望破军,扼住命运之轮,一剑能当百万敌……也算是不错的人生啊……呵。”
她喃喃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
“不过,这样的人生,一次也就够了。而来世……我希望能做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再也、再也不要……成为命运轮盘的守护者……”
渐渐地,微弱的声音终于停止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只有砂风凛冽呼啸,一股股旋风在小屋附近徘徊来去,彷佛一座昏暗巨大的苍黄色树林。如此的荒凉而诡异。
他看着在银舟里停止呼吸的同伴,忽地俯下身去,耳语。
“阿雪,我的名字叫做溯光。溯源之溯,光芒之光。”溯光叹息,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是碧落海鲛人之国的皇太子,也是你这一生里曾经并肩战斗过的同伴。”
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命轮里同伴自己的真名。然而,她却是再也听不见了。
靠着秘术维持着的美丽容颜在死亡来临时瞬间消解,明鹤的遗容枯槁而衰老,恢复了一个八十岁人类所该有的模样。随着主人的死亡,花园四周设下的结界也悄然消解,狂风和飞沙肆无忌惮地呼啸而来,将那些娇嫩美丽的花朵扯下、撕裂。
在主人死去的瞬间,她生前种下的那些花也在同一瞬间凋零。
直到死去,她的手还死死地握着自己的手。溯光轻轻放开手──在那只颓然落下的消瘦的手掌里,金色命轮正在悄然地消失,隐匿于人的生命深处,再无踪迹。
他凝望着死去的同伴,心里忽然微微刺痛。
无论如何,她还是比紫烟幸运的吧?因为到了最后,她终于可以彻底的解脱。死亡终结了这一生的所有苦痛和守望,轮回永在,在下一世里,她就能够无忧无虑地重新生活。
而紫烟呢?他们呢?
夕阳里,百花凋零,他捧起一捧流沙,细细洒落在她身上。
沙子密密流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