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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座繁华热闹的城市,回到庄严权威的办公大楼前,他从黑色轿车里走出来,走进
副部长办公室,坐回那张属于他的真皮高背软椅中,便不自觉地怀疑起刚才几乎要
作出的决定,思维重又回到了副部长习惯的思维轨道上。把位置给洪子寒,毕竟只
是考虑了一个人的问题,更进一步看,这样决定感情因素占了太大的比重。作为副
部长,他没有权力单从感情出发考虑工作,尤其不能从个人感情角度出发来安排人
事职务,他首先要维护的应该是整体的安定团结,看问题要从更高的层面俯视。然
而所有这些平常脱口而出的道理从那天开始似乎都变得不再有力,总有另一个更强
大的声音与之辩论。以往不是这样的,这一次怎么了?
会议如期召开,余宏荫直到走进会议室仍然没有作出最后的决断。
余宏荫坐在于庄严之中酝酿着尖锐激冲突的会议室里听到洪子寒报病危的最初
时刻,巨大的震动以突然的力量狠狠打击到他的心灵最深处,大脑在巨大的震惊之
后,随之出现一片空白。仿佛经过了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余宏荫才不怎么相信地
打量了一遍秘书,那目光似乎充满了迷惑不解。秘书神情严肃不容怀疑,正略弯着
腰站在他身后等待指示;他复又把目光从秘书脸上移开,环顾着依然庄严依然神圣
的会议室。会议在继续尖锐激烈地进行着。他无声的带几分自嘲的笑了一下,他觉
出了滑稽,很沉重又很轻飘的滑稽。一个人就要死了,一群人还在认真严肃地讨论
着给不给他一把椅子坐,要不要让他坐在那把椅子上带领许多生命力旺盛的人去跨
世纪。不错,这一批讨论提升的干部都属于跨世纪干部。洪子寒此刻在想什么?面
对死亡,一个生命将会想到些什么?余宏荫不知道。一个人在即将离开人世之际是
否还会对世界有很多欲望么?
余宏荫毫不犹豫地向主持会议的熊副书记作了个手势。这个毫不犹豫的手势被
余宏荫记忆了许多年,在以后的许多年中他不止一次分析过这个毫不犹豫的手势究
竟是怎么发生的。
熊副书记略有惊异地打断另一位部长正在进行的发言,望着站在余宏荫身后的
秘书点点余宏荫:有什么事?
余宏荫道:洪子寒同志报病危了。我想先作个简单发言,马上去医院。
熊副书记说:你先去医院吧,发言可以再找机会。
余宏荫坚持道;我想还是说完再走。
熊副书记考虑片刻点了头。
余宏荫环视一下会议室,用一种很坚决的声音说道:我建议这次的副厅位置先
安排洪子寒同志。尽管这样做意义已经不太大了,似乎也不那么合适,但我想这会
给一颗灵魂和许多颗良心以慰藉。这种慰藉是很实在的,况且安排洪子寒实际上已
经不影响别人了。余宏荫吐完最后一个字,才意识到他这样发言不仅仅是合不合适
的问题了,简直离此类会议的标准发言太遥远。会场出现了片刻的沉默,这是一种
比较古怪的沉默,很难有人能够说清楚这种沉默是怎么发生的、蕴含着什么样的内
容。
后来有人打破沉默,道;这样决定是不是匆忙了一些?也不够严肃吧?
于是有人响应:我们完全可以把古传利和洪子寒两位同志的情况再进一步比较
一下嘛。人事安排还是慎重为妥。
余宏荫愤怒了,洪子寒都快死了,活着的人们还耍苛求他什么?难道一个生命
的死亡都不能唤起良心的发现和宽容?!
熊副书记把话接了过去:洪子寒是个不错的同志。这样吧,老余你先到医院去,
替我看望一下洪子寒同志,也代我向家属表示慰问。至于安排的问题以后再谈,现
在重要的是救人,一定要全力以赴抢救。你告诉医院领导这是我的意见。
余宏荫起身离开会议室走出办公楼,坐在了向医院驶去的黑色轿车上。
第一个红灯出现在余宏荫面前,余宏荫知道随后还会有一系列红灯在等待他。
轿车骤然减速,无奈地开始了爬爬停停的行程。都市的红灯总是在人们最着急的关
头出现,还要漫不经心地读秒,仿佛有意要磨损人们的神经。余宏荫烦躁地轻轻敲
打起座椅扶手来,他很想和司机商量可不可以闯红灯,闯红灯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余宏荫现在很愿意体会一次。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司机。司机是个老实人,说他们
的车没警灯,闯了红灯惹麻烦不说反而误时间。余宏荫无奈,只好闭上双眼,仰靠
在轿车椅背上,任凭红灯绿灯指挥他的轿车爬爬停停。在爬爬停停的轿车上,映耀
着闪烁不停的红绿灯,余宏荫第一次有机会从一个人生命的终点回顾这个人命运中
潜伏着的某些暗示。暗示往往是序幕也是结局。
如今洪子寒除了女儿之外没有别的亲属,洪子寒的父亲和母亲在洪子寒的女儿
洪秀读小学四年级那年相继去世,如今洪秀已经读初一了。同是洪秀读小学四年级
那年,洪子寒的妻子和他离婚成了他的前妻。洪子寒的前妻王玲湘是个高大丰满的
女人,余宏荫曾经不止一次想过王玲湘怎么会如此这样高大丰满,不是都说湘女娇
小娟秀吗?王玲湘是湖南人,尽管长得高大丰满,但不失湖南人的精明务实。
关于王玲湘和洪子寒离婚,机关大多数人均认为王玲湘占理洪子寒理亏。洪子
寒和王玲湘家庭矛盾的起因,始于洪子寒给省委书记的那封信。是正月里某个无雨
却湿冷的冬夜,洪子寒给省委书记写了封信。洪子寒在信中提出:“现在想做官想
要权的人太多,想大事想做事的人太少;浮在上面指手划脚的人太多,沉到底层做
具体工作的人太少;向上向下伸手的人太多,真正奉献智慧才华的人太少;顾小家
的人太多,顾大业的人太少。面对现状,他愿意到本省最贫困的县去工作,愿意到
那里去干一番事业,把自己的智慧才华奉献给那一片还很贫困还很落后的土地。同
时,他提出要去就干正职,副职不干。
那年洪子寒是副处级。
书记看了洪子寒的信。书记同是在一个无雨却湿冷的冬夜给洪子寒打了电话。
书记说:你的信我看了,我暂不批意见,先印发机关请同志们都看一看,大家来讨
论,你看怎么样?当然,这是你给我的私人信件,如果你不同意公开印发机关,我
尊重你的意见。洪子寒回答:同意。
洪子寒给书记的信一经印发,往日平静如水的机关立刻沸腾起来,纷纷扬扬的
各种说法大有铺天盖地之势。人们对洪子寒的信大体分两种态度,一些人认为洪子
寒指出的现象和问题不无道理,但过于理想过于天真,在现实生活中难以做到;一
些人则评价这件事既然根本做不到而被提出来,显然不是什么受理想支配或者过于
天真的举动,完全是想要扬名的一种谋略。古传利是后一种观点的版权所有者,古
传利毫不怀疑他对洪子寒这一举动入木三分的评价。那段日子,古传利告诉余宏荫,
洪子寒事先给他看过这封信,他当时即意识到这是一种谋略、是一个塞满了私欲的
举动,如果不是受名利驱使是不会想到这一层的。他劝过洪子寒不发为好,洪子寒
还是发了。洪子寒所以一意孤行,绝不是如他信中所言。余宏荫没有制止古传利传
播这个说法,作为主持工作的副部长,没有制止也是一种态度。这也是余宏荫几天
来深深内疚的一个原因。现在,内疚不再是理智的心理行为,而成了灵魂的鞭打和
折磨。余宏荫至今记得当时古传利态度激烈情绪愤然,在所能走到的场合基本上称
得上是洪子寒不遗余力的批判者。那些天,时光在机关干部的感觉中过得很快很充
实,每天都有新鲜话讲,每天都有新闻议论,人们可以不必顾及其他地在议论中泻
泄比较真实的自我。
余宏荫几乎是唯一的例外,他对洪子寒这封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没有明确态度,
他认真倾听着每一个人的议论评价,却从不加入,直到省委书记有了态度他才有态
度。当然,这并不说明余宏荫对此没有自己的看法。余宏荫赞赏洪子寒的事业心,
余宏荫尤其赞赏的恰恰是洪子寒充满理想精神的人生观。在他们这座城市,理想和
浪漫已经被实用实惠取代,即使嫖妓也被冠以吃“快餐”或者“坐直通车”之类的
实用性代名词,而毫无中国自古就有的那种悠闲散淡的情调。古时进妓院还要先温
一壶酒,再弹一支曲,就着那酒那曲悠然赋诗作画,最后才入港做那事。如今的人
做那事,见面即行事,事毕付钱走人。情与性被分解得如此干净彻底,人情的商品
化、人心的实用性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生活的天空由此越来越趋向灰色越来越狭
窄。余宏荫不喜欢灰色,他非常留恋蔚蓝辽阔的天空,但他深知如今的天空是难以
摆脱灰色污染和现代建筑的挤压了。灰色正在成为一个时代的潮流,新的楼群在迅
速地把都市剩下的天空无情地切割。余宏荫会在某个车宁人静的夜晚,独自坐在家
里的书桌前,面对那盏浅蓝色台灯,悄悄为洪子寒的理想和浪漫所感动。但也就仅
此而已。对古传利和机关干部们激烈的、愤愤然的、自以为入木三分的议论,余宏
前没有力量站出来制止,他只能耐心地等待着书记的意见批下来。其实,机关干部
们也都在等着书记的意见,只不过他们还做不到在无言中等待,也有一些人是希望
自己的激烈、愤然和入木三分的意见能影响书记最终的决定。古传利便认定书记不
能不考虑几乎一边倒的普遍观点,他自信他有这样的影响力:就是制造一种普遍流
传的舆论,从而影响决策者的思维。余宏荫沉默,一方面因了他内心的倾向,另一
方面他也没那么天真,凭着多年的政治经验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