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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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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之间,只露出半截白白地爆着青筋的公鸡一样的脖子。而伤兵,这一刻突然害羞
了,他的脸别过去,对着墙,只让耳朵支楞着,逮大顺店就要说出的那一句话。

    大顺店说话了。大顺店做出的决定,令在场的所有意外。今天晚上,她的恩
宠,要施加给土匪黑眼罩。说这句话时,她用眯拢的目光,将在场的所有人扫了一
眼。我感觉到,当她的目光在父亲身上扫过的那一瞬间,父亲打了一个冷噤。

    黑眼罩的头突然高高扬起来,脖子像斗胜了的公鸡一样向前弓着,那只独眼,
熠熠如同鹰sun。他骄傲地环视了一下众人,然后走过去,一脱鞋,上了大顺店的
炕。

    所有的男人都不再言语。站起身子,默默地离开。只有脚步声和身子碰到物什
上的声音。最沮丧的要数年轻伤兵了,他现在一下子变得灰塌塌的,佝偻着头,十
足地一个受了委屈受了欺侮的孩子。当他一跛一跛,就要离开时,大顺店溜下炕
来,她走到伤兵跟前,伸出手。在伤兵的蓬松的头发上,摸了一把。“老是欠
吃!”大顺店说,“不要着急,馍馍蒸好了,在篮篮里放着哩!我给你留着!”我
看见,伤兵的眼泪,“哗哗”地掉下来。伤兵走了。

    门头关了。门差点夹住了我的脚后跟。我有些好奇,我不知道大顺店留下黑眼
罩,要做什么。豆油灯亮着。隔着门缝,我看见大顺店将外边的红衣服脱了,露出
两个光光的胳膊。里面,只穿了一件红裹肚,两个奶头,将红裹肚撑得圆圆的。那
个黑眼罩,头靠在她的腔子上,正在油灯下烧大烟抽。在猛吸了一口烟后,黑眼罩
将他的手,从大顺店的裤子里摸进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大顺店问。“我不知道!留下,这就够了,
为什么留,我不愿去费那个脑子!”黑眼罩答。听这一说大顺店叹息了一声,说:
“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我还要继续看。突然,我的脑后,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接着,一只大手,像老
鹰抓小鸡一样,将我拎到半空。我双脚乱蹬,哇哇地叫起来。

    黑眼罩从大顺店的交裆里,抽出手,他跳下炕,鞋也没穿,走到门口,两手一
展,将门开圆。“谁?”他可怕地叫一声。

    我被这只大手,扔到了窑洞的地上。“这个孩子,他偷看!”一个熟音说,我
偷偷地向上望了一眼,见是凶神恶煞的烂眼圈马王爷。“是吗?”大顺店见说,躺
在那里,没有动。马王爷又说:“取下你的簪子,将这小杂种的两只眼睛,戳瞎
吧!”“他不懂规矩,况且,还是个孩子,就饶了他这次。把他交给张谋儿去,让
他打他一顿!”大顺店说。

    我站起来,跟着马王爷走了。我见大顺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要烂眼圈去关
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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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蹲在碾盘上,学小孩子哭,“哇儿哇儿”地。豹子在羊圈、牛圈、猪圈和人
的窑洞的门前,印下一行一行梅花瓣。猫头鹰在那棵老槐树上,一声一声地长唳。
月亮静静地照耀着这一座荒山,这座我童年的痞巷部落。关于痞巷,关于这个穿红
衣服女人的故事,我曾经讲给我的一位作家朋友听。他说,这大自然的惊世骇俗的
一幕,大俊或大美,大恶或大丑,它并不轻易地展现给凡人。就像那云破日出,突
然露出一束霞光,独独地照在你身上一样。他说,它既然显露给了你,那么证明你
有灵性,证明大自然想造就你。上帝为了成就一个人,它打发来了女人;上帝为了
毁灭一个人,它打发来了女人。你应当对得起这次恩赐或恩宠。因为对于有些人来
说,对于有些家庭来说,他们苦苦地期待,却往往以失望结束。

    我的痞巷,这是一个独立于时间和空间之外的母系社会。天底下,为什么留下
这么一块既没有贤者、也没有暴君把守的土地,这其实并不是一个秘密。这里是克
山病区,先前到过这里的人们,或已经死亡,或等战乱和灾荒过后,都迅速地离
去。山下的人们,以一种神秘和恐惧的口吻,指着头顶上的这座山说:“痞巷山,
既杀人,又养人。”

    这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是靠什么在威慑着团聚着这个部落呢?无可否认,这
是由于性。包括伤兵,包括土匪黑眼罩,包括烂眼圈马王爷,包括别的人,他们第
一次遇见这个女人的故事,都是一篇动人的小说,都丝毫不亚于我父亲在黄河岸边
的那一番经历。他们在那个女人的带领下,找到了这一方乐土。而这个女人本身就
是一方乐土。

    土匪黑眼罩的叫喊声、妓女大顺店的叫喊声,在痞巷山上空,抽风似的一阵又
一阵。我受了马王爷昨晚上那一阵惊吓,因此一直睁着眼。父亲睡得很香,旅途劳
波中,他大约是很累了。母亲却一直没有睡着,她枕在父亲的胳膊上,不停地翻着
身,间或,还有一声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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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分了个差事,是牵着一头高脚骡子,到离石城去,用大烟土,换回布匹和
盐巴。这件事是马王爷给安排的。安排停当后,他请示大顺店。大顺店没有吭声,
只意味深长地将她的目光,在马王爷的鹰勾鼻子上,停驻了片刻。

    我的工作,是拦牛。这桩活儿,是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叫锁牛干的。我顶替了
他。锁牛现在要下到地里,劳动。

    地里的大部分的出产,是大烟。据说,当大烟花盛开的季节,整个痞巷山,漫
山遍野,一片姹紫嫣红。但现在是结大烟桃子的季节,每一棵大烟棵上,都吊着一
串串沉甸甸的桃子。

    锁牛将放牛鞭,递到我手里的时候,他挤着眼睛说:“大烟桃子里面的籽,香
极了。嚼在嘴里,打个喷嚏,都会香半里路哩!”他说,老百姓说的四香,其实都
不香,他们是没有吃过大烟籽。我有些好奇,问他“四香”是什么。他说:“猪的
骨头羊的髓,黎明觉,小姨子的嘴!”锁牛答应我,有空的时候,他会领上我,偷
烟桃子的,不过,他特别叮咛了一句,要防烂眼圈马王爷,他要知道,你就没有活
路了,他要给你上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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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痞巷山这一面的山脚底下,是一条很小的,很宁静的河流。河水清清的,从青
石板上面流过,隔一段,有个滴水,滴水下面是一个小小的潭子。潭子里面有鳖,
精天晌午的时候,鳖会懒洋洋地从潭里爬出来,到岸上来晒盖。而在这个小小的河
流上,每一块石头下面,都会有螃蟹。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一窝。捉螃蟹要从屁股
后面,两只手指一夹,从前面捉,它会夹你。鳖晒盖的时候,也容易抓,你踮着脚
尖走过去,飞起一脚,把鳖踢翻。鳖仰面朝天地躺在那,头缩回了盖里,蹄蹄爪爪
乱动,拼命地想翻身。你走过去,捉住它就是了。用手抓住鳖的上盖和下底,是一
种捉法,手指伸开,捉住鳖盖的四沿,也是一种捉法,或者,你胆大的话,你张开
虎口,用手指夹住鳖头缩进去以后,留在外面的那个类似女器一样的地方;你务必
掐紧,不要让鳖头伸出来。“鳖嘴咬动铁”,鳖的牙齿是上下完整的两块骨质。它
只会咬,不会放,非把你的手指咬断不可。这时唯一的办法,是点起火,烧它。

    这条美丽的小河叫胭脂河。这是大顺店告诉我的。原来,没事的时候,大顺店
经常到这河里来洗澡。大顺店没事儿的时候多,因此说,她大约每天,都要在胭脂
河里泡一回。这样说来,那天我们在黄河边上碰见大顺店,并非偶然。那块卧牛石
旁边,就是胭脂河注入黄河的地方。那天,她或者是在那一块洗澡,或者是洗完澡
后,顺着胭脂河,来到了那个交汇处。

    放牛这活儿,大约是痞巷最轻松的活了。牛对这痞巷山的远远近近,比我还
熟。哪里草多,哪里有水,它们都知道。牛也不怕野物侵害,一群牛,豹子、狼、
豺狗子见了,都躲得远远的。牛还可以找着回圈的路,约摸到了后半晌了,牛就开
始吃回头草。牛吃到圈门口的时候,恰好是人喝汤的时候。放牛这活儿,大约只有
一个不好,就是你找不着拉话的人。搭目望去,黄腊腊的一片,连个鬼影都没有,
你不免感到寂寞。牛能和你亲近,但不能和你拉话。

    我早就注意到了,在胭脂河快要流入黄河那一处,晴天晌午,常常有一团红色
的东西在晃动。我告诉过母亲,母亲说是我看走了神。这天,当牛群在胭脂河两
岸,吃饱了草,卧在那里,闭着眼睛磨牙时,我打着赤脚,淌着水,向下游那一团
红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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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团红色的东西,飘飘忽忽的,老在我眼前晃动。终于,当我走近以后,我看
见那是一身女人的褂子和裤子,挂在一棵红柳枝上。接着,我看到了,在那个小小
的潭子里躺着,仿佛睡着了一样的大顺店。

    她身上一丝不挂,躺在水底。水很清,汩汩地从她身上流过去,两只高挺的奶
子掀起两个浅浅的漩涡。我向她的下身望去,看见了她身体的最隐秘的那一部分,
我的脸上一阵燥热。母亲最爱我,但是,在我面前,母亲总要把自己的这一部分遮
起来,怕我看见。那年我七岁,我还不明白世界上许多事情,但是我知道,我不应
当看,我要做个好孩子。

    突然,我尖叫了一声。我看见一只筷子长短,筷子粗细的水蛇,在大顺店的身
体上游了几圈以后,潜入水中,在大顺店身上那个最隐秘的地方,停下来,用头探
着,似乎在寻找道路,想钻进去。它把那里当成了草地和洞穴。

    假寐着的人儿,睁开了眼睛。看见是我,她很不高兴。她侧过身去,把个屁股
蛋子给我。“你是张谋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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