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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我的书了么?”
“啥书?”
“这么宽,这么长,蓝皮儿的。”他比划着。
“这不是么?”就象是变戏法儿,那本书已经举在了她的手上。
“你怎么找到的?”申涛接过书,心里好奇怪。
“你怎么就找不到呢?”秀秀瞪着他,好象比他更奇怪。
“在哪儿呢?”
“不就在炕上撂着呢吗?”
申涛抓抓脑袋,不说话了。他看看秀秀,心里说:“她的眼睛可真尖!”
过了两天,申涛又叫了:“秀秀!”
“哎!”秀秀又打闪似的出现在门口。
“看见我的笔了么?”
“啥笔?”
“钢笔。这么长,这么粗,黑杆儿的。”他又比划着。
“这不是么?”那笔早已举在了她的手上。
“咦?在哪儿呢?”
“不就在窗台上插着呢么?”秀秀把笔递给他,直愣愣地看着他那双似乎什么也找
不着的眼睛。申涛有些不好意思,转过身继续干自己的事,心里说:“她的眼睛好
亮!”
过了几天,他又叫了:“秀秀!”
“哎!”秀秀一掀帘子,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看见我的眼镜了么?”
秀秀惊奇得眼睛都圆了。她慢慢走到他眼前,伸出的手指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子,说
:“不在你眼睛上架着呢吗?”
申涛伸手一摸,连自己都笑了。
秀秀笑得弯了腰:“哎呀,你可真瞎!连眼前的东西都看不见?”
“就是眼前的东西才看不见呢。”
“真的?”
“真的。而且越近越看不见。”
“我试试。”秀秀立刻伸出了手。
“别闹,小心摔了。”可是那眼镜已经落在秀秀手上了。
申涛生怕她把眼镜掉在地上,伸手去拿,秀秀一闪身躲开了。她把眼镜架在鼻子上
,晃了晃脑袋,快活得大笑起来。可是身子也跟着晃起来了,申涛赶紧伸手去扶她
,她转身便往外跑,却一下子跌倒了。
申涛把她扶了起来,从她鼻子上取下了眼镜。
“哎呀,咋这么晕呢?”她说。
“有些度数,你怎么能戴呢?”
“啥叫度数?”
“说了你也不清楚。”
秀秀撅嘴了。她挣开申涛的手,坐在炕沿上,很不高兴地低了一会儿头,然后看他
一眼,说:“你呀,你可没有俺姐好!”
申涛惊讶了:“为什么呢?”
“你会小瞧人呗!”
“怎么会呢!”
“俺姐可从来不说那话。”
“我说啥话了呢?”
“自个儿想呗!”说完,秀秀一甩辫子走了。
申涛抓抓脑勺,回了屋。
秀秀赌气,担起水桶挑水去了。倒缸里的时候,还故意泼了申涛门口一地。可是等
她回到后间屋,却看到有两个白皮本本放在炕上,每个里面还夹着一枝削得尖尖的
铅笔。
“哪儿来的?”她问娘。
“你涛哥给的。”娘在做针线。
秀秀哼了一声,丢到了一边儿。
“不好好收着,丢啥?”
“谁稀罕?”
“咋着了?”
“没咋着。”
“跟你涛哥还使性子?”
墙那边哗啦一声抖开了一张图纸,只听申涛笑声笑气地说:“明天开始,我教你完
小第二册,咱们入冬前学完,还不行么?”
秀秀撇撇嘴,轻轻收好本子,不吱声了。
十
由此,秀秀又跟申涛学开了学。她很聪明,不到两个月,她已经可以咿咿呀呀地念
出几段申涛窗台上的书了。
跟着申涛,她总是那么快乐,凡是申涛的事,她都乐意去做。可是时间一长,她也
就学会调皮了。
十月的时候,头一场大雪封了山林,勘探队不再进林子了。申涛整天忙于设计计算
,常常一忙便忙到深夜。这天晚上,外面狂风大作,他在炕上又铺开一张大图纸,
俯着头聚精会神地校对数字。这时,突然好象是就着风声,他的马灯不知怎么忽忽
悠悠地飘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他愣愣地看着那马灯,伸手去抓,它却又忽地一
下躲开了。他惊奇极了,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这时那朦胧的灯影上面传下秀秀
吃吃的笑声。
“秀秀,你又调皮了!”他仰着头叫。
“不是我,是你的灯调皮了!”那灯得意地晃了晃。
“快放下来,小心烧了你家的房子。”
“才烧不了呢。你的灯没那么大本事!”
“看我不告诉你娘。”他吓唬她。
“俺娘在这儿呢。”秀秀的声音越发得意了。
“好了好了,别误了你涛哥办事。”墙那边传来秀秀娘的声音,那灯才慢慢落下来
,座在了原处。
灯一落稳,申涛冷不丁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抓着。他抬起头,看见
秀秀穿着件小花褂,挽着袖子,手里晃晃荡荡地提着一只木钩钩。
“你呀你呀,什么时候才能安静一些呢?”
“深更半夜,睡着了的时候呗!”秀秀嘻嘻一笑,缩了回去。那边传来她心满意足
地钻进被窝的声音。
申涛看着秀秀消失了的墙头,心头好象突然碰触到什么。他想了想,自己摇了摇头
,卷好图纸睡了下来。但那一夜他却睡不着了。
秀秀的模样,终于撩乱了他的心。
十一
冬去春也去,短暂的夏天终于来了。森林象是要驱赶这支勘探队,蜢子、蚊虫、小
咬成团成阵地飞起在空中,开始轮番着地向他们进攻。队员们个个被叮咬得红一块
肿一块。一个月的功夫,他们的模样全都变了。申涛给咬得格外严重。每天从林子
里回来,秀秀总要拦住他,仔细打量一番后说:“涛哥,你今天可又一个样儿,越
来越胖啦!”
秀秀娘看着不忍,说:“顶不住回吧。洋学生血甜哪!”
秀秀爹却磕着烟杆儿说:“不碍事,初来乍到的全这样儿,见秋就好。”
可申涛到底还是垮了。他的脸肿了,手肿了,后来全身也肿了,还流起了清水儿。
人们有些慌。秀秀爹看了看那水儿说:“这可没见过,怕是要坏。”于是赶紧套上
大车往林场送。秀秀也跟去了。
大车沿着蜈蚣河坑洼不平的河滩慢慢地走着。秀秀坐在车帮上,手里拿着一把柞树
叶,左一下右一下地为申涛挥赶着漫天的蚊虫。申涛脸上手上全是绷带,躺在颠簸
的大车里,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走了一程,秀秀突然懒懒地说:“涛哥,你还是没有俺姐好。”
“为什么呢?”申涛微笑着问。
“俺姐送俺画儿。”
“我送过你本子么。”
“俺姐教俺认字儿。”
“我也教了么。”
“俺姐是情愿的,你呢?”
申涛一笑:“我当然也是情愿的。”
秀秀抬头望望灿灿的云彩,“谁知道呢?”
申涛不能不认真了。他欠了欠身子,看着秀秀,“那你说说看,我怎么不情愿了呢
?”
“自个儿想。”
申涛缠头缠脑,有些艰难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
“你,不大理人呢!”
“才不会。”申涛努力笑了笑,“我怎么能不理秀秀呢?秀秀帮我做了那么多事情
,我怎么会那样呢?”
秀秀淡淡地笑笑,不说话了。
大车笃笃地继续走着,申涛又问:“秀秀,现在学多少字儿了?”
“加上你的五百了。”
“真不少了。学了字儿,将来准备干啥呢?”
“还干啥呢?学着玩儿呗!”
“学了字儿,就是有了文化,将来可以出去做事情。这可不是玩儿啊!”
秀秀却摇了摇头,“俺哪儿也不去。”
“为什么呢?”
“俺要在家守着爹娘。”
“为啥呢?”
“爹娘指望俺养他们哩!”
申涛想了想,伸手碰了碰秀秀爹的后背:“大叔。”
“咋?”秀秀爹一边赶着马,一边扭过脸儿问。
“我说,叫秀秀去念书吧。”
“咋念?”
“林场那边开夜校了。”
“太远。”
“可以住那儿。”
“咋住?”
“林场正召工呢。”
“要姑娘?”
“要。”
秀秀爹想了想:“咱不去。”
“为啥呢?”
“反正不去。”
“她可以挣工资呀。”
“那也不行。”
“为什么呢?”
“将来婆家咋整?”
“那边有许多工人呀,找个工人不好?”
“工人要咱?”
“哪的话呢?秀秀这么好的姑娘,工人咋的呢?”
“哼,瞧吧!”
话还没说完,秀秀哎呀一声,跳到车下去了。
车辕猛地一轻,抬了起来。秀秀爹一扳车闸,大车在河滩上吱地一声停住了。
“咋了?”他转过身问。申涛也坐了起来。只见秀秀背对着他们,两手捂着耳朵蹲
在地上,不知是怎么了。
“秀秀,咋了?”申涛小心地叫了一声。
“没咋。”秀秀嘤嘤地说。
“没咋,怎么蹲在地上了?”
“俺不去了。”
“为啥呢?”
“不想去了。”
“为啥突然不想去了呢?”
秀秀从地下站起来,使劲一跺脚,说:“啥也不为,就是不想去了呗!”说完,顺
着河滩头也不回地跑了。
申涛感到不解:“这是咋了?怎么突然自个儿走了呢?”
秀秀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咋了?臊了呗!嫌你说给她找婆家了呗!”
申涛明白过来,想哈哈笑一笑,可是咧了咧嘴,竟没有笑成。
秀秀爹骂骂咧咧地在空中很响地甩了一鞭子,大车重新走动起来,申涛自己在车里
靠好身子,躲在暖洋洋的阳光里,远远地看着秀秀的背影。她一跳一跳地走着,向
旁边一拐,便看不见了。
十二
申涛一去便是两个月,回来时已经秋凉了。他是走着回来的,从林场出发,沿着一
湾接一湾的蜈蚣河,傍着一片又一片的桦树林,走了一整天。看见小站的时候,已
经快黄昏了。夕阳的余晖,正掠过河面照在屯子里零落的西墙壁上,倒映在河水中
,变成一丛丛一簇簇抖动的金片片。家家户户正冒着炊烟,那烟罩在屯子